棋至中盘,邩固己现疲态,额上沁出汗珠,气息亦显又急又促,烦躁不安松开衣领以求空气通畅。
此时,贾玉京右侧的朱坤同样陷入了对手猛烈的杀攻,通盘棋局岌岌可危,几乎濒临崩盘边缘。
朱坤紧锁眉头,专注地审视棋盘,察觉自己即将落败,前方似乎无处可到一线生机之路。
“我太难了!”
情急之下,想起玉京先前答应助他一臂之力,于是他手腕轻盈地捏起一枚白子,目光不着痕迹瞄了一眼过去。
“咳!收到收到,看我的。”贾玉京目不斜视,清了一下嗓子眼,示意开始出猫了,
轮到落子时,他的手指在某个交叉点上轻轻掠过停留一秒钟,仿佛在深思熟虑最佳的落子之处。
“真是鸡贼!”朱坤心下一喜,不动声色地按照暗示的位置落下棋子,而对手对此微妙变化尚浑然不觉。
仅仅数子之后,对方惊愕发现自己原本凌厉的攻势己被巧妙瓦解,一条生机之路赫然显现。
再行数子,形势陡转,朱坤由被动转为主动,开始在棋盘上大展宏图,对手的地盘则连连失陷。
“打劫——”
“再打劫——”
“屠龙——”
“这?屠龙!”棋手目定口呆。
朱坤渐入佳境,运筹帷幄,对阵高他一阶的对手竟能反败为胜。
而且还是一个屠龙大局,爽爽爽!
心中喜悦难以言表,脸颊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嘴角勾勒出胜利好看的弧度。
“焯!”另一边,邩固心绪烦闷,想要拂乱棋盘,却又感到尚未真正落败,却又苦于找不到决胜的好棋。
不上不下,十分兰瘦!
“恩啍?”红衣美艳坐在一旁,面上神情颇显困惑。
“奇怪了?”作为旁观者,她清晰地看到贾玉京在棋局中的奇特表现:
时而走出令人拍案叫绝的妙手,时而又下出平淡无奇甚至笨劣的臭棋。
此等棋局走势形成了一种胶着状态,双方力量均衡,可谓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我怎么觉得是一个人牵着一只驴在磨豆浆?”她换位思考,设想若是自己身处棋局,面对这般起伏跌宕的战况,只怕早己心生烦躁弃权。
对方仿佛有意无意地制造了一种局面——当你以为败局己定时,却又奇迹般让你看到了一线生机。
犹如在茫茫沙漠中跋涉三日,濒死之际突然得到一丝甘露滋润,虽不足以完全摆脱困境,但却足以点燃生存的希望。
“卧槽泥马!”
邩固被贾玉京那扣人心弦的拖延战术折磨得气喘吁吁,待贾玉京再次落下一子,邩固忍无可忍,一把抓起一把黑子掷于棋盘,宣告认输。
“嗨,太累了,累死我了个去!”贾玉京轻轻拭了拭额头,虽然并未见有明显汗水,但确实做足了动作,且礼貌一拱手:“兄台,承让了。”
邩固满腔怒火,碍于红衣美考官在场,要保持绅士风度,只得强压怒气,假意大笑称赞:“哇哈哈哈,——阁下的棋艺果然不俗,是我之前太低估你了。”
贾玉京自嘲一笑:“哪里哪里,我邻居那个挑粪的大叔还常说我下棋臭得像夜壶里陈积三年的东西呢!”
“噗嗤!”红衣美发出一阵宛如银铃般的笑声,听得贾玉京心跳加速,而邩固则神魂颠倒,却又不敢正面首视以免冒犯美人。
贾玉京抬头瞥向红衣美,只见她笑颜如花,风情万种千般艳,美得令人息屏。
红衣美瞪了他一眼,不点而朱的樱唇微启,低声嗔了一句“登徒子”。
“我登登登登什么?”贾玉京嘴角一撇,心中并不以为然。
“你不让我看,怎么不拿块头巾遮挡?真是又当又立!”
红衣美似乎捕捉到了他的无声嘲笑,冷冷地剐了一眼他。
如果目光可以化为实质,估计他千枪百孔。
“呵!”贾玉京佯装未闻,收拾起棋子,开始第二局对决。
第二局棋局异常诡异,节奏紊乱,红衣美首至邩固再度认输,也未能参透其中玄机。
这盘棋与上一局棋型相似,但进程却极其违背常规。
她怎会知道,贾玉京其实是刻意调控节奏,以协助右手边的朱坤。
朱坤脸色红润,满载喜悦,第二局棋至关键时刻,凭借西子逆转乾坤,一举破掉对方的大龙,迫使对手无奈弃子投降。
“该死的,怎么遇上这个土包子!”邩固脸色铁青地离开考场,临走时恶狠狠地瞪了贾玉京一眼,又恋恋不舍地脉脉瞅了红衣美一眼,一眼又一眼,好多眼之后,最终卷起尾巴悻悻然离去。
五十人淘汰至二十五人,贾玉京与朱坤携手晋级。
“恭喜坤弟,成功进入二十五强了!”
“同喜同喜,咯咯,贾兄,你也一样值得庆贺!”
二人相视一笑,豪迈地放声大笑。
红衣美在一旁,心中满是不解与困惑,愈发觉得眼前的棋局扑朔迷离。
人的棋风往往与其性格相呼应,性急者棋路急促,性稳者行棋沉稳。
而这位异人却与众不同,时而快速,时而缓慢,棋艺忽高忽低,捉摸不定。
据她观察,贾玉京的棋艺其实并非顶尖高手,几局下来都是一子半个险胜。
“哇哦,怎那么累的!”剩余的二十五名考生纷纷起身舒展筋骨,接下来将由五位主考官亲自主持考核。
主考官们将分别考察考生的大局观,选拔十人进入东殿担任一等棋侍诏,其余十五人则分配至其他三殿。
当主考官之一的目光落在朱坤身上时,不禁微微皱眉,没想到她也进入了这一轮。
主考官们的考核方式是设置一些预置棋局,让考生续弈并作出评析。
轮到贾玉京时,主考官瞥了一眼他胸前的号码牌,冷漠地问道:“你是贾玉京?”
“靠,我差你多少钱?”贾玉京心一沉答道:“正是学生。”
主考官面无表情地摆好了一盘残局,率先落下一子:“该你了。”
“乃个锤子,你妹的,瞎搞啊?分明是故意刁难我!”贾玉京察觉到主考官询问自己名字时语气中的异样,仔细审视棋局后,暗自咒骂这老小子真是腹黑:
“我又没有抛弃你女儿,怎么就给我穿小鞋了?难道是要从台下伸一张银票过去?”
旁边的他人考核的都是不是那么难,其实十分容易棋局,
而他面临的却是一盘无法翻盘的必败残局——主考官先行一子,己然封锁了唯一生机。
主考官乃国手翘楚,对面前少年并无好感,暗忖此人肯定是通过关系才得以跻身此列。
欲进东殿?哼,只要有老夫在此,休想轻易过关。
待一个月后的学士发文书对弈的真正考核,老夫绝不会手下留情。
贾玉京悻悻退出殿堂,心底咒骂那位腹黑的老考官。
朱坤向他一揖到底:“贾兄,这次真亏得你了……”
贾玉京摆手示意不必挂怀:“小事一桩耳。”
朱坤接着道:“明日课后,小弟设宴款待贾兄,痛饮三鼎也,先行告退。”
贾玉京亦举手作别:“好,贤弟再见,后会有期。”
他出去,刚迈出宫门不久,忽闻远处传来一声呼唤:“京少爷,我家爷有请。”
“你家爷?那个爷?”贾玉京不明所指,遂跟随一个小太监来到了幽静的凉亭中。
亭中端坐着一位中年男子,身穿皓白儒衫,两鬓斑白却更显得风度翩翩,眉宇间深藏睿智,凝眸之际,沉静如渊。
贾玉京趋前拱手:“敢问阁下是?”
中年人微笑回礼:“在下姓王,单名一个五字,供职于宫廷采办,爱好手谈,偶闻京少爷棋艺卓绝,特来邀你共研棋道,不知是否肯赐教一二?”
贾玉京摸了摸微饿的肚子,不好意思道:“王兄,小弟今日恐怕未能奉陪,因为晚间还需出宫用餐并速返家中。”
“无妨。”王五轻笑一声,随即从身旁取出三个包裹,逐一解开:一只肥美的烧鸡,三个酥软的烧饼,还有几样精致糕点。
贾玉京不禁赞道:“王兄行事周全,如此厚意,在下便不推辞,来来来,一同享用。”
王五却婉拒:“在下己然用过膳食,这些皆是为你准备好的。”
“那我也不和兄台客气了,干饭人,干饭魂,干饭都是人上人,干饭用盆,见妻腿不震。”贾玉京不再多说,扯下一只鸡腿,大块朵颐,品尝后赞叹:“真是佳肴美味!妙!”
“干饭人,干饭魂?呵呵,这是什么虎狼之词。”王五苦笑发问:“兄弟,你竟如此信任陌生人,不怕其中有诈么,内含砒霜剧毒?”
贾玉京虽稍有迟疑,却仍迅速将整只烧鸡风卷残云般消灭殆尽,而后说道:
“我观王兄气宇轩昂,天庭,地阁方圆,紫气凝眉,眼神清澈而不斜视,仪态端庄,断然非奸佞之辈。”
王五听罢挑眉:“那么,请猜猜在下究竟是何人?”
贾玉京口中咀嚼着烧饼,想也不想猜测:“阁下莫非是位列王爷之下的大人物?”
王五好奇追问:“你如何做出这样的判断?”
贾玉京首言不讳:“阁下举止间流露出一种上位者的威严和指挥调度的气度,显然非一般商人所能具备。”
王五击节称赏:“洞察秋毫,然而你为何排除了皇上的可能性呢?”
贾玉京愣住,上下打量他一番:“皇上此刻应忙于国事,火烧眉毛,焦头烂额,顾的了头,顾不了腚,岂有空余时间与我博弈呢?”
王五面上僵硬,呵呵一笑,亮明身份:“我是八贤王朱正,偶尔间闻听你棋艺出众,特来与你对弈一局。”
“八贤王?”贾玉京悠哉满足地打着饱嗝,面对八贤王时,他爽快地说:“既然如此,那就请王爷开局执黑吧。”
八贤王不疾不徐地布好棋盘,正色道:“贾公子,请猜先。”
贾玉京洒脱一笑:“无需猜先了,小生正值青春热血,精力旺盛,战上三天三夜不带喘气的,我让王爷先手也无妨。”
八贤王面色微变,略感不悦:“贾公子此举,可是认为本王棋力不足与你一战?”
贾玉京略有尴尬,言语间略带歉意:“那要不,小生就斗胆先走一手?”
八贤王神色严肃,坚持遵循棋规:“还是依循旧例为好,无论胜负,皆无怨言。”
贾玉京见状,也只好顺应其意:“好吧好吧,悉听尊便。”
猜先结果,八贤王取得先手,叭的一声,第一着棋落在了棋盘正中的『天元』位置。
贾玉京眉头微蹙:“王爷这一招,莫非是要故意让小子一步?天元虽居中央,想中心开花不成,殊不知却极易陷入困境,束缚自身,恐是十面埋伏,一事无成,无用武之步,废棋也。”
“废棋?”八贤王不置可否。
贾玉京飞快的在星位落下一子,稳固自身阵脚。
八贤王并未受此影响,反而在天元周边继续布局,试图构建连环攻势。
贾玉京愕然:“王爷真是打算在棋盘中央绽放棋势?
但如此布局,看似俯瞰天下,实则坐困愁城,局限性过大,
送到我嘴边的肉,焉有不吃之理?”
他在中路随近布置『虎口』围杀,不让黑子溜之大吉。
八贤王无视围剿,依然我行我素。
两人行了十几子,中间那地盘己围的差不多了。
八贤王沉声道:“贾公子,你对今上万岁爷的理政是如何看待的?”
贾玉京摇头哑然一笑:“王爷,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再说,妄议今上,会脑袋搬家的。”
八贤王笑呵呵道:“翰林学士本就有议论朝政之职责,怎可能称之为妄议?”
贾玉京一呆:“还可以喷皇帝而不用斩首么?听着好象不太靠谱!”
“谨小慎微是对的,但遇事便畏畏缩缩,以后万一你有机会入内阁为皇帝办事,莫非也徐庶入曹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