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从黑水寨的废墟中升起了一只巨大的妖怪,他的身躯很长很粗,他在空中盘旋,像朵带着死亡气息的乌云,镶着金黄色的边,他在盯着我。
这才是真正厉害的妖怪,他没有急着靠近,他要看清楚我是不是真的中了招。他远远地对着我扔出一排黄色脓球,我躺在地上,难以移动,我伸出手臂去挡,脓液在我身上炸开,淋满我全身。仍是蜈蚣毒,腥臭,粘稠,恶心,黄澄澄的,我的衣服被腐蚀了,破出一个个的大洞,毒液沾在了我皮肤上,我闻到自己皮肉被烧灼开来的焦味和酸腐气。疼得我咬牙切齿。
我睁眼看这只妖怪,他扁头,有很多个结节,眼神阴损,身躯呈褐色。我认出来了,这是万年蜈蚣,在妖怪界排名第二,仅次于上古恶兽蛇祖。万年蜈蚣居然躲在这个黑水寨里,而且我刚才用火珠炸场子,还有跟蟾蜍和壁虎对打的时候,他居然能忍住不出来,着实很有耐心,确实跟传言一样。万年蜈蚣以狡诈冷酷阴险不择手段和极度能忍闻名。
若是光明正大单打独斗,我不见得会输。但他玩阴的,我己预见到我要死在这里了。
这条蜈蚣精己认清,我是真的中了圈套,他慢悠悠地游了过来,但每游近一点,他就停住,用他那双狭长的眼睛仔细观察。数次之后,他的脸才终于停在了我的正上方。他真的是谨慎,我都己经这样了,躺着像滩烂泥,浑身恶臭的那种,他犹伸出一根触须,在我的右肩上猛刺下去,将我钉死在地上。这样我的右手就废了,不能用符,不能结印,不管他做什么,我都只能眼睁睁看着,无可奈何。
我的全身逐渐溃烂流水,他的蜈蚣毒侵入了我的肌体,损害了我的神经和器官,我每一个细胞都在剧痛,痛不欲生。我的血液开始变黑,想必脸色也是。
我对那条蜈蚣说:“你杀了我吧,给个痛快!”
他又盯了我片刻,面无表情,像是在评估我的状况,还真是谨慎到令人不耻。一只妖怪,不快意恩仇,这么前怕狼后怕虎的,真不如我那裹了脚的奶奶行动利索。
待他完全确认了情况之后,他说:“你放心,李承欢,我不会杀你。我的目标不是你。你可是我废了两个两千多岁的大徒弟才搞定的诱饵,我下了这么大的血本,我的目标尚未上钩,我怎么能轻易放你去死?”
我忍着疼,问:“你的目标是谁?”
他咧开嘴笑起来,“你不知道?”
“不知道。”
他在我身旁坐下,“别急,你会知道的。”
他耐心地等着我全身缓缓被腐蚀到没一块好肉后,抬起头来看了看天,“天色不早了,你也出来很久了。李承欢,你老婆会担心的。我把你送回去怎么样?虽说你们李家曾杀过无数的妖怪,我们之间有血海深仇,但——我大度,从来不想报仇的事。我的目标也绝对不是你们李家的人,而是你们李家的内鬼。虽然我今天伤了你,但你以后会感激我的。”
说毕,他拔出触须,用一根细长的脚抓住我的腰带,将我拎了起来。
我就像刚才那只被拎在我手中的壁虎一般,被他随意地拿着晃荡,像条蛆,毫无尊严,还真是报应不爽。
他驾起云,一瞬间就来到了李宅,他将我往大门口一扔,就不见了踪影。
而我,也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来了一下,我大概是在床上,全身都被绑了绷带,像个粽子。周围满满当当的都是人,都是李家的,父母也在,他们回来了。没看见胭脂,我想挣扎着问胭脂在哪儿,但我开不了口,发不了声,我的喉咙里全烂了,全身也火烧火燎地疼,我抬了一下头,觉得脖子疼得要断掉,立即又昏了过去。隐约好像听见母亲在哭。
接下来我晕晕沉沉地时睡时醒,醒的时候通常只有一瞬间,睡的时候则不知道多久,间或还发着高烧,有时又如坠冰窖。那条蜈蚣,我发誓,我若不死,必定要去将他一节节砍了,一节节放火里烧,再放冰里冻住,一节节地杀了他!我向来是记仇的大户,更何况是这种刻骨铭心的仇!更何况他让我在胭脂面前丢了脸!
好不容易,我的状况终于开始稳定下来,我睁开了眼睛,可以思想了。
我转动脸,看向床前。这时房间里只剩了一个人,黑衣瘟神——李无忧!
“己经三个月了么?”我沙哑着嗓音问。我的喉咙里仍是烂的,说话刀割一般疼。
“是。”
“邱胭脂呢?你杀了她么?”
“没有。”
“那她人呢?”
“在隔壁。”
“她为什么没过来?”
“她情况不明。”
“什么情况不明?”
“我叫你确认她的身份,你确认了么?”
“没有。”我垂下眼睛。
“那我自己来确认。你安心养伤。”
“你别动她!”我用尽全力警告他,我的喉咙因为用力又破了,嘴里涌出一股血腥味。
“我暂时不会动她,你放心。”
我可以信他吗?我握起拳头,我这个大哥,我从心底里是怀疑他的。他的阴冷狡诈,绝对不下于那条蜈蚣。但我思索了一下,觉得他暂时还不至于骗我,因为他若敢在李宅中杀了邱胭脂,只怕我会终身与他为敌。他未必愿意承担这种代价。以他的性格,他会耐心等待,找机会嫁祸给别人来动手。让我无话可说。
我可以暂时安心,但我好想她。她真的在隔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