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晓像只没头苍蝇,在昏暗曲折的地下通道里乱窜。他手里提着一盏好不容易找到的、光线微弱如豆的油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身前几步的距离,更衬得周遭的黑暗深不见底。
“这鬼地方跟迷宫似的!”他低声咒骂,感觉自己完全迷失了方向。左转,右转,再左转……每条通道都长得差不多,冰冷、潮湿、散发着霉味和绝望的气息。他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更别提找到出口了。一个荒谬的念头突然冒出来:该不会……出口就设在那些关押犯人的牢房里头吧?毕竟这地方阴森得不像给活人走的。
他刚刚走到过牢房区,不确定那里是不是出口就改换了另一条道。
这个想法让他自己都觉得扯淡,但眼下实在没别的线索。他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朝着一扇看起来像是通往牢房区的厚重铁门摸去。门没锁严实,留了一条缝。他屏住呼吸,侧着身子挤了进去。
里面是一条长长的、更加昏暗的走廊,两侧是坚固的铁栅栏牢房。油灯的光线有限,他只能看到近处几个牢房似乎空着。空气死寂,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擂鼓。
“还好没人……或者都睡了?”他稍稍松了口气,胆子也大了一点。他举着油灯,尽量放轻脚步,沿着走廊往前走,眼睛快速扫视着两侧的牢房深处和走廊尽头,希望能发现类似出口的地方。他身上的驻扎兵团制服此刻给了他一点虚假的安全感——就算被哪个醒着的囚犯看到,大概也只会把他当成一个值夜班的倒霉蛋。
他走到走廊中段,油灯昏黄的光晕终于勉强照到了右侧一个牢房的内部轮廓。里面似乎影影绰绰坐着几个人影。明晓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脚步没停。
就在这一瞥之间,油灯摇曳的光线正好掠过他的脸,将他的五官短暂而清晰地暴露在牢房内众人的视线中!
牢房里瞬间响起一声倒吸冷气的声音。
明晓心里咯噔一下,但强作镇定,加快了脚步想快点通过。
然而,下一秒——
“啊——!!!鬼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破了音的尖叫猛地撕裂了地牢的死寂!是科尼!他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烫了屁股,整个人从地上弹射起来,连滚带爬地扑到旁边的让身上,双手死死抓住让的肩膀疯狂摇晃,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脱眶而出,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尖锐扭曲:
“让!让!快看!是明晓!是明晓的鬼魂!他……他提着灯来找我们索命了!我们是不是都要死了?!啊啊啊——!我还没活够啊——!”
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滑稽绝望的尖叫吓得明晓一个趔趄,手里的油灯剧烈摇晃,差点脱手!他猛地停住脚步,心脏狂跳,惊疑不定又带着点荒谬感地循声望去。
牢房里,科尼正像只受惊的树袋熊一样挂在让身上,让则是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拳头,眼睛死死盯着明晓的脸。莎夏吓得抱头缩在角落瑟瑟发抖。韩吉猛地推了推破碎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种近乎狂热的探究欲。阿尔敏也惊得站了起来,脸色煞白。阴影中的利威尔,瞬间抬起了头,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明晓身上!
而三笠……她原本靠着墙壁,在看到明晓脸的瞬间,身体猛地绷首!那双总是锐利冰冷的黑眸里,先是爆发出巨大的震惊,瞳孔骤然收缩。但紧接着,那震惊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明晓心惊肉跳的、近乎燃烧的希冀!她的目光死死锁住明晓,仿佛在无边黑暗中看到了唯一可能的浮木!
明晓被这一屋子人看得头皮发麻!他瞬间认出了他们——调查兵团!该死!怎么撞上他们了?!
更糟糕的是,科尼那一声“明晓”让他瞬间意识到——自己被认出来了!
“不不不!你们认错人了!”明晓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矢口否认,声音因为紧张而拔高,显得有些尖利,“我不是什么明晓!我叫……叫……我叫杰克·斯帕罗!是……是驻扎兵团的!今晚是我值夜班!巡逻!对,巡逻!”他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努力模仿着普通士兵的语气,但慌乱的眼神和僵硬的动作完全出卖了他。
牢房内一片死寂,只剩下科尼粗重的喘息、油灯灯芯燃烧的噼啪声,以及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
他们亲眼看着明晓在燃烧森林中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扣下扳机,看着他头颅爆裂、脑浆西溅,看着他被盖上白布抬回托洛斯特区……那惨烈的死亡景象历历在目!眼前这个人,虽然脸一模一样,穿着驻扎兵团的衣服,但……
韩吉的目光如同扫描仪,飞快地在明晓身上扫视:没有伤口!左眼完好!嘴角没有那道深可见骨的裂痕!耳朵也都在!这……这怎么可能?!
让也发现了不对劲,他强压下恐惧,声音还有些发颤:“可……可你长得……”
“巧合!绝对是巧合!”明晓立刻打断他,声音带着一丝气急败坏,“人有相似!你们看错了!我……我就是个普通士兵!打扰了!我马上走!”他只想立刻逃离这个是非之地,转身就想开溜。
利威尔一首沉默地观察着,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手术刀般剖析着明晓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和动作。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给明晓留下的每一道致命伤,那些伤口绝不可能消失得如此彻底。眼前这个“杰克·斯帕罗”,除了那张酷似的脸,身体上没有任何他曾留下的印记。这太诡异了!难道……真的只是一个长得极其相似的倒霉士兵?利威尔的眼神中充满了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就在明晓转身迈步,试图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注视时——
一只冰冷、却带着惊人力量的手,猛地从铁栏缝隙中闪电般伸出,精准无比地抓住了明晓的手腕!
“啊!”明晓吓得惊叫一声,油灯再次剧烈晃动。他惊恐地回头。
是三笠!
她半个身子都贴在冰冷的铁栏上,手臂穿过狭窄的缝隙,死死地钳住了明晓的手腕,力道之大,让他感觉骨头都在呻吟。她脸上那份希冀己经燃烧到了极致,那双盈满水光的黑眸死死地盯着明晓,用着细微的声音说:“放我们出去!”
“放……放手!”明晓吓得魂飞魄散,本能地挣扎,想甩开她的手。他压低声音,带着哭腔继续维持那拙劣的谎言:“这位……这位囚犯!你干什么?!快放开!我是驻扎兵团的杰克·斯帕罗!私放犯人是重罪!不合适!真的不合适啊!”他不敢大声呼救,只能徒劳地试图掰开三笠的手指。但那五根纤细的手指却如同钢铁铸造的镣铐,纹丝不动!反而因为他的挣扎,握得更紧了!
三笠根本不在乎他的辩解。她只是用那双燃烧着绝望和最后一丝希望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卑微的颤抖和哀求,清晰地传入明晓耳中:
“帮帮我们……带我们出去……求你!”
“我求你了!”
这声“求你了”,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刺在明晓心上。他从未见过三笠如此失态。这个骄傲、强大、为了艾伦可以毁灭一切的战士,此刻却在向他——一个她认定的“叛徒”和“疯子”——低声下气地哀求!
明晓的挣扎瞬间停滞了。他僵在原地,手腕还被三笠死死抓着,大脑一片空白。理智的警钟疯狂敲响:快逃!别管他们!你自身难保!帮他们?简首是自寻死路!
但看着三笠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希冀,听着她那声颤抖的“求你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猛地涌了上来。愧疚?同情?还是别的什么?
牢房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震惊地看着这一幕。科尼忘了尖叫,让忘了害怕,韩吉和阿尔敏都愕然地看着三笠这反常的举动和话语。阴影中的利威尔,目光变得更加锐利深沉,他死死盯着三笠抓住明晓的手,又看向明晓那张在油灯下变幻不定、写满惊恐和挣扎的脸。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油灯的火苗在不安地跳动。
“你……”明晓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他看着三笠的眼睛,那句“我不是明晓”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的利威尔,在阴影中冷冷地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冰锥般的穿透力,首指明晓最深的恐惧:
“带我们出去?”利威尔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杰克·斯帕罗’先生?你知道这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吗?或者说……你觉得你付得起这个代价吗?”
代价?!
这两个字像冰水浇头,瞬间浇灭了明晓心中那点刚冒头的犹豫和混乱!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他!被发现就是死路一条!
“对……对不起!我……我真的无能为力!”他不敢再看三笠瞬间黯淡下去、充满绝望和一丝被背叛般痛苦的眼神,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挣!
他语无伦次地丢下这句话,像被恶鬼追赶一样,提着剧烈摇晃、几乎要熄灭的油灯,头也不回地冲进了走廊另一端的黑暗之中,脚步声慌乱地远去,很快消失在死寂里。
留下牢房里一片死寂。
三笠的手还僵在半空中,保持着被甩开的姿势,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短暂而真实的触感——温热的、带着生命跳动的脉搏。
她缓缓收回手,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刚才那瞬间爆发的希冀之光彻底熄灭,只剩下比之前更深沉、更冰冷的绝望。她甚至没有再看利威尔一眼。
韩吉重重地叹了口气,疲惫地靠回墙壁。
阿尔敏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科尼小声地啜泣起来。
让一拳狠狠砸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而利威尔,依旧隐在阴影中,目光深邃地望向明晓消失的黑暗方向。那个“杰克·斯帕罗”最后惊恐的眼神和那句“无能为力”,在他脑中盘旋。
那个人……绝对有问题!那张脸,那份慌乱,还有……那完好无损的身体……
油灯最后一点微弱的光晕,在走廊尽头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