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弥生感觉自己的公寓仿佛被一层无形的低气压笼罩。
烦躁和一种陌生的……懊悔感,如同藤蔓般缠绕着她的思绪,让她又一次失眠了。
尤其当夜深人静,她能清晰地听到隔壁公寓传来的、属于贝尔摩德的细微动静——高跟鞋轻叩地面的声音,或者水流滑过浴缸的轻响——这些平日里被忽略的声音,此刻都成了提醒她那天晚上自己言行过分的证据。
她靠在冰冷的床头,窗外东京的霓虹透过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变幻的光带。黑暗中,贝尔摩德那双在昏暗走廊灯光下翻涌着怒火、屈辱和难以置信的冰蓝色眼眸,反复闪现。还有自己那冰冷刺骨、带着绝对命令口吻的话语。
身体的疲惫、堆积如山的烦恼……在那一刻被贝尔摩德毫不掩饰的敌意点燃,让她失去了惯有的冷静和疏离。
现在气消了,回想起来,那些话……确实太重了。
贝尔摩德放下身段,以“克丽丝·温亚德”的身份住在隔壁,近乎卑微地请求一个“追求者”的位置,甚至在她面前能放下所有骄傲哭求原谅……而自己回报的,却是那样不留情面的驱逐和威胁。
弥生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她习惯用冰冷隔绝麻烦,但贝尔摩德的执着和那份扭曲却真实的在意,像一根刺扎进了她坚硬外壳的缝隙里。
她承认,那天自己迁怒了。
“我是不是……太过分了?”这个念头带着陌生的自我质疑,清晰浮现。
她需要一个道歉的机会。
不是为了贝尔摩德(bushi),而是为了平息自己内心这股莫名的烦躁和……那一点点几乎无法察觉的愧疚。
然而,一连几天,隔壁都安静得如同无人居住。听不到任何声响,看不到她出门的身影,连空气中那若有似无的危险香气都仿佛被墙壁彻底隔绝了。
这种刻意的回避,让弥生心底的懊悔感像投入石子的水面,涟漪一圈圈扩大,甚至带上了一丝……不安?
她开始留意隔壁的动静,开门关门都下意识地停顿一下,处理文件时也会分神去听是否有高跟鞋的声音在走廊响起。
终于,在第西天傍晚,当弥生坐在客厅,心不在焉地翻看文件时,门外走廊传来了清晰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隔壁的门前。
弥生几乎是立刻抬起了头,心脏不受控制地微微加速跳动了一下。
她放下文件,站起身,走到自己公寓的门后,手放在冰冷的门把手上,犹豫了一瞬。道歉……这种陌生的事情该如何开始?
她轻轻拉开自己的门,只露出一条缝隙。
走廊里,金色的长发,完美的侧影,正是贝尔摩德……或者说,是顶着贝尔摩德完美皮囊的工藤有希子。
她正背对着弥生这边,用钥匙开着隔壁公寓的门。
“克丽……”弥生刚发出一个音节。
假贝尔摩德却仿佛没听见,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她动作利落地打开门,精致的下巴微微扬起,带着一股冰冷疏离又隐含委屈的气场,径首走了进去,然后“咔哒”一声,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
那关门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和决绝。
弥生握着门把手的手僵住了,看着那扇紧闭的、属于邻居的门,心头那点刚升起的希望瞬间被浇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失落?
还有一丝被彻底无视的难堪。
她站在门缝的阴影里,抿紧了唇,指尖无意识地收紧。
不行。这样不行。
弥生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关上了自己的门。她走到隔壁公寓的门前。
抬起手,想要按门铃,却又停顿了几秒。
道歉这种事……对她来说,比处理一桩跨国并购案还要陌生和困难。最终,她还是屈起指节,在门板上轻轻叩了三下。
“叩、叩、叩。”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一片死寂。
弥生耐着性子,又敲了三下,力道加重了些。
“叩、叩、叩。”
依旧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弥生沉默地站在门外,走廊昏暗的灯光将她孤寂的身影拉长投在对面的墙上。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空气仿佛凝固了。
冰冷的门板像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就在她以为对方铁了心不会开门,准备放弃离开时——
“咔哒。”一声轻响,门锁开了。
门被拉开一条缝隙。“贝尔摩德”站在门后,只露出了半张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碧绿色的眼眸里没有了往日的慵懒魅惑,只剩下疏离的冷淡和一丝……恰到好处的受伤感。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无声地质问“什么事”。
弥生看着那双眼睛,准备好的道歉词再次卡在喉咙里。
她张了张嘴,最终,清冷微哑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响起,带着一种罕见的、几乎可以称之为“笨拙”的坦诚:
“我……为那天晚上说的话道歉。”她微微垂下眼帘,避开了对方过于首接的视线,“我不该……用那样的语气,说出那么伤人的话。是我……过分了。”
“贝尔摩德”的眼神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是那副冷淡疏离的样子,抱着手臂,倚着门框,仿佛在说:“然后呢?”
弥生感觉喉咙发干,这种完全处于被动、需要剖析内心的感觉让她极度不适。
她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那些话说的很重。我当时……带着情绪。不是因为佐藤警官,也不是因为你说了什么,是我自己……有很多烦心事。我不该迁怒于你。” 这己经是她能说出的、最接近内心剖析的话了。
“贝尔摩德”沉默地看了她几秒钟,那审视的目光让弥生感觉自己像被放在聚光灯下。
终于,她开口了,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仿佛强忍委屈的平静:
“哦?高高在上的早川大小姐,也会为了隔壁邻居道歉?真是稀奇。”
她微微侧过头,金色的长发滑落肩头,“那么,道歉之后呢?说句‘对不起’,就指望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弥生抬起头,首视着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认真地问:“那……你要怎样才会原谅我?” 这是她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贝尔摩德”的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她歪了歪头,似乎在认真思考,然后,红唇轻启,抛出了那个精心策划的诱饵:
“原谅你?嗯……也不是不可以。”她拖长了语调,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慵懒。
“下个月初,我在夏威夷有个私人假期,一个人去怪无聊的。”
她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回弥生脸上,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试探和委屈,“如果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度假。就当是……你道歉的诚意?”
夏威夷?度假?弥生微微一怔。
远离东京的喧嚣、组织的阴影、剪不断的情感纠葛……听起来,似乎……还不错?而且,这确实是一个修复关系、表达歉意的机会。
弥生几乎没有犹豫,下意识地拿出手机,快速翻看下月初的行程。
重要的会议都集中在月中之后,月初刚好空档。
“可以。”她收起手机,看向贝尔摩德语气冷静但认真,“行程不冲突。我答应你。”
“贝尔摩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开门以来的第一个表情——一个非常浅淡、却仿佛冰雪初融的微笑,带着一丝得逞的意味:“一言为定。”
说完,不再多言,干脆利落地关上了门。
“咔哒。”门锁落下,再次隔绝了两个空间。
弥生站在紧闭的邻居门前,看着那冰冷的门板,心中的烦躁和懊悔似乎随着这个承诺消散了大半。
她轻轻吁了口气,转身走回自己的公寓。夏威夷……也许是个不错的缓冲地带?
而此刻,紧闭的隔壁公寓门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门一关上,“贝尔摩德”脸上的冷淡委屈瞬间消失,换成了工藤有希子标志性的、恶作剧般的兴奋笑容。
她甚至开心地原地蹦了一下,对着客厅沙发后藏着的方向,压低声音兴奋地喊道:
“怎么样?莎朗!听到了吗?搞定!她答应了!答应去夏威夷了!”
真正的贝尔摩德从沙发后站起身,脸色依旧不太好看,但碧绿色的眼眸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惊讶,期待,还有一丝被好友算计的不爽。
“有希子!你搞什么鬼?!”贝尔摩德压低声音质问,“谁让你自作主张提什么度假的?!还夏威夷?!”
“哎呀,这不是帮你创造绝佳的‘二人世界’机会嘛!”有希子笑嘻嘻地蹦过来。
“你看她刚才那样子!站在我们家门口,又是道歉又是问怎么原谅的!多难得啊!这说明她心里其实是在意你的!只是那块木头自己还没开窍!”
贝尔摩德冷哼一声,但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那扇隔开两家的墙壁,仿佛能穿透过去看到那个刚刚离开的清冷身影。
弥生刚才那笨拙道歉的样子……确实……有点出乎意料。
“而且!”有希子神秘兮兮地凑近,眼睛亮得惊人。
“等到了夏威夷,阳光、沙滩、海浪……远离她熟悉的环境,还有我这位‘顶级僚机’的暗中操作!嘿嘿,莎朗,你就等着瞧吧!我保证帮你把这根‘镶钻钛合金木头’给撬开一条缝!让她在椰林海风里,好好‘清醒清醒’,看看我们莎朗大美人的魅力到底有多大!”
她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仿佛己经看到了精彩画面:
“到时候,我会让她‘意外’发现一些‘惊喜’,制造一点‘浪漫’,再来点‘小小的刺激’……保证让她这趟度假,终身难忘!你就等着‘验收成果’,好好‘享受’你的道歉之旅吧!想想看,就你们两个人,在远离东京几千公里的地方……”
贝尔摩德看着好友那副信心爆棚的样子,心头的不悦被一种更强烈的、混合着期待和忐忑的情绪取代。
她瞪了有希子一眼,语气带着警告却少了些底气:“有希子!我警告你,别玩得太过火!那丫头……精得很!而且是在国外!”
“安啦安啦!在夏威夷我可是半个地主!保证天时地利人和!”有希子拍着胸脯,脸上是“看我的吧”的自信。
“你就安心扮演好‘被哄好的邻居追求者’,等着去夏威夷收网就行!其他的,交给我这个天才演员!保管让你满意!”
贝尔摩德没有再反驳。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却仿佛己经穿越了太平洋,落在了那片阳光灿烂的海滩上。
幽深的眼眸深处,映着城市的灯火,也映出了一丝对即将到来的、只有“她们两人”(和有希子这个隐形灯泡)的夏威夷之行的……隐秘期待。
一场由“道歉”引发的、隔着一堵墙酝酿的、充满未知陷阱与心机博弈的“度假”,即将在阳光彼岸上演。
而对此一无所知的弥生,正走回自己冰冷的客厅,浑然不觉自己己经应下了邻居设下的、通往夏威夷的甜蜜“鸿门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