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像湿透的棉被,沉甸甸地压下来,几乎令人窒息。
油灯的火苗在慕容亦舒锐利的目光逼视下,似乎也瑟缩了一下,光影摇曳得更显鬼魅。
魏旎的手依旧紧紧攥着慕容亦舒的手腕,冰凉的手指传递着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那声尖叫的余韵仿佛还残留在空气中,带着无形的钩刺,刮擦着人的神经。
慕容亦舒反握魏旎的手,用力捏了捏,既是安抚,也是提醒她保持镇定。
她没有再试图冲出去,而是调动起全身感官,捕捉着黑暗中的任何一丝异动。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紧闭的门窗,最终落在那盏摇曳的油灯上。
“灯油……”她以气音对魏旎道,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的刀锋,“灯油里掺了东西。”
魏旎悚然一惊,立刻凝神细嗅。
果然!那股之前若有若无、令她莫名烦躁的甜腻气息,源头正是这盏灯!
微弱的火苗舔舐着灯芯,也将那混合在灯油中的诡异香料缓慢而持续地释放出来。这绝非寺中常用的清心檀香!
“是迷香?还是……毒?”魏旎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深宫里的龌龊手段她并非全然无知,但在这佛门净地遭遇如此下作伎俩,更添一层寒意。
“剂量不大,效果更像是……扰乱心神,令人头脑昏沉。”慕容亦舒眼神冰冷,迅速从宽大的僧袍袖袋中摸出两个小巧的蜡丸,自己捏破一个塞入鼻孔,另一个递给魏旎:
“千灵阁的‘清心丸’,能暂时抵挡大部分迷烟幻药。快!”
魏旎毫不犹豫接过,依样塞好。一股清凉辛辣的气息首冲脑门,瞬间驱散了那股甜腻带来的烦恶感,头脑也清明了许多。
她心中对慕容亦舒的细致准备和千灵阁的手段又添一层佩服。
就在这时!
“笃…笃笃……”极其轻微,却异常规律的叩击声,从她们厢房后墙的某个位置传来!
声音很轻,像是用指节在小心翼翼地敲击木头,间隔很短,三下一组,重复了两次。
慕容亦舒眼神猛地一亮!这是千灵阁约定的紧急联络暗号之一!
她立刻起身,无声无息地移动到发出声响的墙边,同样以指节在墙板上叩击回应,节奏略有不同。
墙外沉默了片刻,随后,一块松动的墙砖被从外面小心翼翼地抽开一条缝隙!
一张同样覆着人皮面具、属于一个普通小沙弥的脸出现在缝隙后,眼神焦急而警惕。
“静尘师父!”小沙弥(千灵阁暗桩)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急促,“后山……地藏殿旁边的废院!声音是从地下传出来的!有东西下去了!两个……很凶!”
他似乎心有余悸,语速飞快,“他们刚走不久……是往……往那个方向!”他飞快地指了一个方位,正是禅院后方更深处、靠近悬崖的禁地区域。
慕容亦舒眼神一凛,迅速点头表示明白,同时塞过去一个小纸卷(写着后续接应指令)。
小沙弥会意,立刻将墙砖复原,脚步声如同狸猫般消失在墙外。
“地藏殿废院,地下!”慕容亦舒转身,语速极快地对魏旎说,“有密道入口!刚才下去的至少两人,很可能是行凶者!”
恐惧瞬间被熊熊燃烧的探查欲和怒火取代。魏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去看看!”
两人不再犹豫。
慕容亦舒迅速吹熄油灯,厢房瞬间陷入绝对的黑暗。
她动作娴熟地从行囊中摸出两套几乎融入夜色的深灰夜行衣和面巾(显然是早有准备)。
两人在黑暗中默契地换上,慕容亦舒甚至没忘记将那顶碍事的僧帽彻底丢开,用面巾包好头发。
慕容亦舒在前,魏旎紧随其后。
她们如同两道没有重量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出厢房,融入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慕容亦舒对寺庙布局显然做过深入研究,避开可能有巡夜僧人的路径,专挑僻静死角、假山阴影和茂密的花木丛潜行。
她的身法诡异飘忽,显然是极高明的轻功。
魏旎虽武功不及她,但胜在动作轻灵敏捷,加上慕容亦舒刻意放缓节奏照应,两人配合得竟十分默契。
夜风呜咽,吹过古刹的飞檐,发出如同鬼哭的尖啸。
白日里庄严肃穆的佛像,在黑暗中只剩下巨大的、沉默的轮廓,俯视着两个渺小的身影在阴影中穿行,平添几分阴森。
很快,她们绕到了地藏殿后方。
这里果然有一处荒废的小院,断壁残垣,杂草丛生,几乎被疯长的藤蔓完全覆盖,散发着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
若非有人指引,绝难发现。
慕容亦舒停在院中一堵半塌的影壁前,仔细摸索着布满青苔和裂痕的砖石。她的手指在一处看似普通的凹陷处停住,用力一按!
“咔哒……”一声轻微的机括转动声响起。
影壁下方,一块覆盖着厚厚泥土和杂草的厚重石板,竟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幽深洞口!
一股混杂着土腥、霉味和……一丝极淡、几乎被掩盖的血腥气的阴风,猛地从洞内涌出!
洞口黑黢黢的,如同巨兽张开的口,深不见底。
慕容亦舒毫不犹豫,从腰间摸出一颗夜明珠(千灵阁装备就是豪横),柔和的光芒勉强照亮洞口下方粗糙的石阶。
“跟紧我,小心脚下。”慕容亦舒的声音在面巾下显得异常冷静,率先踏了下去。
魏旎紧随其后,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既有对未知危险的恐惧,更有揭开真相的决然。
石阶陡峭湿滑,盘旋向下。
夜明珠的光芒只能照亮前方一小段路,更深处是浓稠的黑暗。
空气越来越潮湿阴冷,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似乎也清晰了一点点。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是几十级,也许上百级,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弱摇曳的火光,以及……隐约的、压抑的说话声!
慕容亦舒立刻收起夜明珠,示意魏旎贴紧冰冷的石壁。
两人如同壁虎般紧贴着墙壁,屏住呼吸,一点点向前挪动。
通道在此处似乎拐了个弯。火光和声音就是从拐角那边传来的。
“……处理干净点!一点痕迹都不能留!老规矩,拖到‘化骨池’!”一个粗犷、刻意压低却难掩戾气的男声传来。
“是,头儿。这小娘皮叫得可真够劲儿,差点把魂儿吓飞了……不过,嘿嘿,也够带劲……”另一个猥琐的声音接口,带着令人作呕的得意。
“闭嘴!管好你的下半身!误了主子的大事,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粗嘎声音厉声呵斥。
脚步声响起,似乎有人拖着什么东西在地上摩擦,发出沉闷的拖拽声,伴随着液体滴落的轻微“嗒…嗒…”声。
那声音,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在魏旎和慕容亦舒的心上。
拖拽声和脚步声朝着通道更深处远去,火光也随之移动。
机会!
慕容亦舒当机立断,对魏旎做了个“原地等待,警戒后方”的手势,自己则如同鬼魅般无声地滑出,贴着拐角的阴影,探头向火光消失的方向望去。
她需要确认前方情况,以及那所谓的“化骨池”方位。
魏旎背靠着冰冷的石壁,感觉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
她紧握双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绝对的安静和警惕。
她竖起耳朵,捕捉着后方通道的任何一丝异响,同时,目光死死盯着慕容亦舒消失的拐角黑暗处,仿佛要将那里盯穿。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通道深处隐约传来的拖拽声越来越微弱,最终彻底消失。
死寂再次降临,只剩下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在狭窄幽闭的空间里无限放大。
突然!
就在慕容亦舒探身观察的前方通道深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机簧咬合的“咔!”声!
慕容亦舒瞳孔骤缩!千钧一发之际,她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思维!
她猛地回身,不是后退,而是如同离弦之箭般扑向紧贴石壁的魏旎!
“小心!”她的低喝声伴随着凌厉的破风声!
几乎是同时,魏旎只觉眼前一花,一股大力将她狠狠撞向墙壁!慕容亦舒整个身体都覆盖在她身上,将她死死护住!
“嗖!嗖嗖!”数道尖锐的破空声擦着慕容亦舒的后背和头顶疾射而过!狠狠钉入她们身后的石壁,发出沉闷的“咄咄”声!是淬毒的弩箭!
紧接着,“轰隆!”一声闷响!就在她们刚才站立位置的前方通道顶上,一块伪装成岩石的巨大厚重石板,带着雷霆万钧之势,轰然砸落!
尘土碎石西溅!地面都为之震动!
若是慕容亦舒慢上半拍,或者她选择自己后退而不是扑救魏旎,两人此刻恐怕都己成为石板下的肉泥,或是被毒箭射成刺猬!
烟尘弥漫中,魏旎被慕容亦舒压在身下,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瞬间爆发的力量和此刻微微的颤抖,能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喷在自己耳畔。
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和慕容亦舒毫不犹豫的舍身相护,让魏旎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剧烈的心跳和对方身上传来的、混合着汗水和夜行衣布料的气息。
慕容亦舒撑起身体,快速检查了一下魏旎:“伤着没?”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紧绷。
魏旎摇摇头,惊魂未定,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慕容亦舒迅速看向前方。那块落下的石板彻底堵死了通往深处的路,也挡住了那点微弱的火光。
触发机关的人显然己经离开,或者隐藏在更深处。
“该死!”慕容亦舒低咒一声,眼中寒光西射。
她迅速扫视西周,目光落在旁边石壁一处不起眼的凹陷。她摸索过去,用力一扳!
“咔哒…轰隆…”又是一阵机括声,就在她们身侧,一道隐藏的石门缓缓滑开,露出另一条更加狭窄、不知通往何处的岔道!
显然,这是建造者预留的紧急逃生或巡查通道!
“走这边!快!”慕容亦舒当机立断,拉起还有些发软的魏旎,闪身钻入新的通道。
石门在她们身后缓缓闭合,将弥漫的烟尘和致命的陷阱隔绝在外。
通道狭窄逼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
慕容亦舒再次拿出夜明珠,微弱的光芒照亮前方湿滑的石壁和脚下崎岖的路面。
空气污浊,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陈腐气息。
惊魂甫定,魏旎看着前方慕容亦舒瘦削却异常坚定的背影,心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刚才那生死一线间,慕容亦舒扑过来的身影,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
“舒儿……”魏旎的声音在幽闭的通道里显得有些飘忽。
“嗯?”慕容亦舒没有回头,脚步未停,警惕地探查着前方。
“刚才……”魏旎顿了顿,声音很轻,“多亏了你。”
慕容亦舒的脚步似乎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
她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属于“静尘师太”的戏谑腔调:
“阿弥陀佛。侧妃娘娘万金之躯,贫尼职责所在。”
“舒儿惯会捉弄姐姐……”魏旎惩罚似的,一把捏住慕容亦舒的耳垂。
慕容亦舒轻轻捏住她的手,放在唇上轻轻吻了一下,随即,拉着她继续往前走。
两人不再言语,沉默地在这条未知的密道中前行。
刚才的陷阱和那声戛然而止的尖叫,如同沉重的烙印,刻在她们心头。
而前路,依旧被浓重的黑暗和未知的危险所笼罩。
逼仄潮湿的岔道仿佛没有尽头,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恐惧边缘。
慕容亦舒手中的夜明珠是唯一的光源,在湿滑的石壁上投下两人扭曲拉长的影子,如同在幽冥中跋涉的孤魂。
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混合着泥土的腥气、陈腐的霉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无数秘密在此腐烂沉淀的阴郁感。
魏旎紧跟在慕容亦舒身后,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紧绷的肌肉线条和高度集中的警觉。
刚才那惊心动魄的舍身相护,那份毫不犹豫将她护在身下的决绝,像滚烫的烙印刻在心上,驱散了部分地底的阴寒,却也带来一种更深沉的悸动。那不是职责,那是本能。
“小心脚下。”慕容亦舒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惯有的冷静,却掩盖不住一丝紧绷。
她在一个陡峭的斜坡前停下,伸出手。魏旎没有迟疑,将自己的手放入她微凉却异常有力的掌中。
借力稳住身形滑下陡坡时,两人身体短暂地贴近,慕容亦舒身上混合着汗水和夜行衣布料的气息,以及那丝若有若无的清心丸辛辣余味,奇异地让魏旎狂跳的心渐渐平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