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榻米上的汗水在月光下泛着微弱的光。
继国缘一猛地睁开眼的瞬间,喉咙里还残留着梦境中的血腥味。
方才的梦境里,他正用日轮刀劈开最后一个鬼的头颅,可那本该化为灰烬的怪物突然裂开血盆大口。
无数双惨白的手从伤口里伸出来缠住他的四肢。
“咳……”
他捂住剧烈起伏的胸口,冷汗顺着背脊滑进睡衣后领。
窗外传来三声更鼓,月光透过障子纸在青木诗脸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她的睫毛在睡梦中轻轻颤动,原本搂在他腰间的手因为他的动作微微下滑,指尖还勾着他睡衣的一角。
缘一借着月光打量这个蜷缩成团的少女。
褪色的绿睡衣领口歪斜着露出半截锁骨,被褥下露出半截白藕似的小腿正无意识地蹭着他刚腾出来的位置。
正当他伸手要去掖被角,后颈突然窜过电流般的刺痛。
这具在无数生死关头淬炼过的身体比意识更先做出反应,右手红色光芒一闪,日轮刀已经出现在手中。
窗外的风声里混进了不自然的震颤,像是有谁在用指甲刮擦天幕。
缘一屏住呼吸挪动身体,每根肌肉都绷成拉满的弓弦。
青木诗的鼻尖蹭过他的衣摆,发出不满的咕哝声。
直到完全脱离被褥,他才发现自己的里衣已经被冷汗浸透,布料黏在后背像第二层皮肤。
赤脚踏上木质地板时,多年练就的步法让他的足音比飘落的樱瓣更轻。
推窗的瞬间,夜风卷着焦土味扑面而来,他瞳孔骤然收缩——
西南方向的天空正在融化。
墨色天穹裂开蛛网状的纹路,暗紫色的流光在裂缝中游走。
云层像被无形的手搅动的墨汁,逐渐聚拢成漩涡。
缘一握刀的手背暴起青筋,他看见夜市灯笼的暖光正被某种力量侵蚀,原本橙红的光晕正逐渐染上诡异的青紫。
“那是……”
喉结上下滚动,刀柄上的缠绳被攥得吱呀作响。
当第一颗星星被漩涡吞噬时,整个星罗帝国的百姓都听见了某种令人牙酸的嗡鸣。
熟睡的青木诗在梦中蹙眉,无意识地把脸埋进还带着余温的被褥。
漩涡中心突然迸出刺目的强光。
缘一反射性抬手遮挡,却从指缝间看见毕生难忘的景象。
直径超过百丈的紫色眼瞳在云层中缓缓睁开,虹膜上密布着蜂窝状的纹路,每个六边形里都倒映着不同的场景——
燃烧的城池、崩塌的山岳、哭嚎的难民......
“唔!”缘一闷哼着单膝跪地,无形的威压像山岳般砸在肩头。
木地板在他膝下裂开细纹,握刀的手颤抖着泛起青白。
那只巨眼的瞳孔突然收缩成竖线,他分明看见自己持刀的身影倒映在那深渊般的瞳仁里。
街巷间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更夫的打更棒当啷落地,打卷的枯叶在半空凝滞。
继国缘一咬破舌尖强迫自己抬头,发现巨眼周围的空气正在扭曲,皇宫方向的结界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
他喉间涌上铁锈味,这才惊觉自己竟一直屏着呼吸。
“诗...”嘶哑的呼唤脱口而出,却在转头时生生刹住。
青木诗不知何时踢开了被子,睡衣下摆卷到膝盖上方,怀抱着他的枕头睡得正香。
一缕黑发黏在嘴角,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这毫无防备的模样让他心脏揪紧,白日里她仰着笑脸说“有缘一在很安心”的声音突然在耳畔炸响。
巨眼忽然转动方向,继国缘一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那瞳孔正对着他们所在的方位!
皮肤表面泛起细密的刺痛,像是被无数根冰针刺扎。
他反手甩出刀鞘击灭烛台,在黑暗降临的刹那扑向床榻。
动作带起的风掀动青木诗额前的碎发,少女在梦中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
“别看……”温热手掌捂住她眼睛的瞬间,缘一自己的睫毛扫过少女的额头。
他保持着俯身护住的姿势,另一只手将日轮刀横在胸前。
刀身映出窗外诡谲的紫光,那些蜂窝状的纹路里,某个倒影突然清晰起来——
分明是他们此刻相拥的画面。
瓦片在屋檐上簌簌跳动。
当第三片碎瓦坠落在庭院青石板上时,青木诗睫毛颤动了两下。
她正要翻身,突然被继国缘一掌心薄茧擦过耳垂的温度惊醒。
这个动作比往日重了三分。
“怎么……”含糊的疑问被震碎在空气里。
整个星罗帝国的人都听到了那声虎啸。
天空之上像是把十万头猛虎的嘶吼压缩成声浪炮弹,连皇宫琉璃瓦上的瑞兽都同时炸成齑粉。
继国缘一此刻后背的肌肉瞬间绷成钢板,他看见怀里的少女瞳孔里映出骇人景象:
窗纸在声波中碎成柳絮般的残片,院中百年银杏拦腰折断时飞溅的木屑,在半空凝成金黄色的暴雨。
“别看!”
他用手掌盖住青木诗眼睛的刹那,自己右耳垂渗出血珠。
三十里外的钟楼轰然倒塌,青铜钟滚落时发出的悲鸣,与血肉爆裂的闷响交织成地狱奏鸣曲。
那些举着灯笼凑近皇宫广场的百姓,像被无形巨掌拍碎的番茄,血雾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荧光。
【轰轰!!!】
冲击波来得比海啸更凶残。
继国缘一听到自己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护体金光与黄魂环同时暴涨。
日轮刀上的火焰纹路突然活过来似的,沿着刀脊游走出赤金交错的图腾。
怀中的青木诗突然剧烈颤抖,她透过缘一指缝,看到对面药铺的幌子正在气浪中粉碎成万千青色蝴蝶。
“诗!抓紧!”缘一暴喝声被轰鸣吞没。
他单膝跪地将刀尖插进地板,木屑飞溅中刻出三尺深的沟壑。
青木诗的脸颊紧贴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能清晰听到两颗心脏在肋骨下疯狂共振。
她沾满药香的发丝突然向上飘起,屋内所有轻物都悬浮在半空。
这是冲击波抵达的前兆。
继国缘一颈侧青筋暴起如盘龙。
他的脚下瞬间升起了一道耀眼的黄色魂环,光芒闪烁间,日轮刀上也仿佛被缠上了黄色的光芒。
那光芒在刀刃上跳跃,犹如灵动的火焰在舞动。
与此同时,继国缘一的身上也浮现出了金色的光芒,将他全身紧紧笼罩,形成了一层坚不可摧的防护罩。
他毫不犹豫地猛地抱住了青木诗,将她紧紧地护在怀里,做好了迎接冲击的准备。
【轰!!】
当第一波气浪撞上金光护罩时,青木诗尝到了喉间的血腥味。
缘一抱着她在地板上滑出三丈远,刀尖在木板上犁出的沟壑里迸溅着火星。
屋梁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瓦片暴雨般砸在护罩上碎成青烟。
青木诗尖叫卡在喉咙里。
缘一突然翻转手腕,日轮刀划出满月般的弧光。
坠落的横梁在刀气中碎成木渣,簌簌落下的尘埃在金光中缓慢飘落,像一场被放慢万倍的金色雪崩。
【轰轰!!轰轰轰!!!】
第二波冲击接踵而至。
缘一瞳孔骤缩,护体金光竟出现蛛网状裂痕!
他毫不犹豫咬破舌尖,精血喷在日轮刀上瞬间,刀刃腾起三丈高的赤焰。
青木诗突然发现自己在流泪,不是恐惧,而是被灼热气浪蒸干了眼中所有。
街对面酒肆的招旗正在气化,青木诗透过逐渐稀薄的金光,看到青石板路面像波浪般起伏,整条朱雀大街的建筑正逐节矮下去——
不是坍塌,而是被某种力量生生压成齑粉。
卖糖人的老翁摊车翻倒在半空,糖浆拉出琥珀色的丝线,下一秒就汽化成青烟。
“要来了。”
缘一的声音突然很轻。
青木诗感觉到环在腰间的手臂又收紧三分,少年炙热的吐息拂过她汗湿的额角。
最后一层金光破碎时,日轮刀上的火焰突然收束成蚕茧状的光球,将两人包裹其中。
时间确实凝固了。
青木诗看到缘一额前碎发定格在扬起的弧度,一粒火星悬停在他鼻尖前三寸。
她发现自己能看清三百丈外正在倒下的牌坊上,每一道刀劈斧凿的纹路。
而当她视线下移,呼吸几乎停滞——继国缘一持刀的右手虎口崩裂,鲜血正以慢到残忍的速度,顺着刀镡滑向刀尖。
冲击波穿透火焰蚕茧的瞬间,青木诗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她不知道那是自己鼓膜破裂的错觉,还是真正有昙花在死亡的风暴中绽放。
缘一的后背重重撞上墙壁,他硬生生用肩胛骨顶住塌陷的砖石,怀中的少女连衣角都没沾上灰尘。
当世界重新开始流动时,青木诗最先恢复的是嗅觉。
浓重的铁锈味里混着焦糊的松木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烤鱼味?
她茫然四顾,发现是继国缘一被灼伤的左臂散发的气息。
这个发现让她胃部翻腾,却听见头顶传来沙哑的笑声:“看来...赶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