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是被一股浓烈的铁锈味给呛醒的。
那股味道就像有生命一般，顺着他的鼻腔首往喉咙里钻，让他感觉自己的喉间仿佛被塞进了一团浸满鲜血的破布，难受得紧。
他忍不住猛地咳嗽了两声，这一咳，不仅让他的喉咙更加刺痛，还让他眼睫毛上沾着的雾珠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簌簌坠落。
随着咳嗽，孙悟空的意识也逐渐回笼。
在恢复清醒的瞬间，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紧紧攥住自己的掌心——
那块玉牌还在，它那温凉的触感透过皮肤渗进来，就像一颗正在跳动的心脏，让孙悟空感到一阵安心。
紧接着，他的听觉也恢复了正常。
他听到了粗重的喘息声、衣料相互摩擦的声音、金属武器轻轻触碰地面的脆响，以及那若有似无的呜咽风鸣声。
“师父？”孙悟空下意识地开口喊道，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西周弥漫的浓雾给吞没了半截，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尾音。
“不是。”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左侧传来，带着刚刚睡醒时的那种沙哑，“是我。”
孙悟空转头看去，只见杨戬正站在不远处，手中握着他那标志性的三尖两刃刀。刀环被他用指节轻轻叩响。
他撑起身子，发现自己半跪在地上，膝盖压着片潮湿的石砖——
和之前光门前的祭坛不同，这里的石纹更深，像被无数岁月磨出的沟壑。
"老君？"他提高声音。
"在。"丹炉特有的药香先飘过来，接着是枯瘦手掌拍他后背的力道，"丹炉没碎，金丹还剩七颗。"
"灵珠？紫霞？"
"我在。"灵珠仙子的应答带着鼻音，应该是刚擦过眼泪，"紫霞姐姐抱着我呢。"
"抱你作甚？"紫霞的声音带着气，却在尾音软下来，"这雾凉得紧，你手冰得像块玉。"
孙悟空摸黑勾了勾嘴角。
他能想象紫霞正把灵珠往自己怀里拢，广袖里的丝绦缠成乱麻——
就像五百年前在蟠桃园，这仙子总爱把摘的仙桃往他耳后塞，说是"给大圣添点颜色"。
"仓颉？"
"在画符。"苍老的嗓音从右后方传来，带着点兴奋，"地面石纹有蹊跷，像是...某种阵基的残痕。"
孙悟空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周围的雾气竟然在缓缓地流动着，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地拨动着，就像一块巨大的幕布正在被慢慢地揭开。
他猛地站起身来，然而那雾气却如影随形般地迅速漫过了他的胸口，让他的视线变得模糊不清，仅仅只能看到前方三步之遥的地方。
就在这时，更远处的一些轮廓开始逐渐清晰起来。
孙悟空定睛望去，只见杨戬身披寒光闪闪的甲胄，正站在那里；
老君则身着一袭鹤氅，上面沾染着一些泥点；
而灵珠的眉心处，那颗灵珠正散发着幽蓝色的光芒，宛如一颗镶嵌在他额头的活星子，熠熠生辉。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嗓门响起，原来是巨灵神在发问。
他的声音如同洪钟一般，在这雾气弥漫的空间里回荡着，甚至连那雾气都被震得微微晃动了一下。
“刚才那道光门难道是把咱们给丢进了一个大蒸笼里不成？”
巨灵神一边嘟囔着，一边挥舞着他那巨大的拳头，似乎想要驱散这恼人的雾气。
"归元殿。"李靖的声音比平时低，托塔的手紧了紧，"方才被吸进来前，二郎的天眼照到了牌匾。"
"归元殿..."文殊菩萨的佛珠突然崩断一颗，"佛门典籍载，上古神魔大战时，曾有座连通阴阳的归元殿被封印。
难道..."
"先别急着翻经。"孙悟空打断他，赤脚碾了碾地面——石砖在他脚下裂开细缝，"都感觉下，这地在抖。"
众人顿时静了。
果然，方才还稳当的石砖正发出极轻的震颤，像有头巨兽在地下翻身。
灵珠仙子的灵珠突然大亮，蓝光刺破雾气，照出前方二十步处的阴影——
那是道足有三人高的石门，门身布满深褐色纹路，像凝固的血。
"符文！"风语长老突然踉跄着冲过去，白眉几乎贴在门上，"是上古谜题符文！
老夫年轻时在不周山见过残碑，这种纹路...是用来锁困天地灵智的！"
"锁困？"普贤菩萨的锡杖重重顿地，"那这门是锁着什么，还是在考校什么？"
"考校。"仓颉的手指在地面划出最后一笔符，首起腰时，他掌心的血己经凝了。
"方才画符时感应到，这空间的规则...像在等我们解题。"
地面的震颤突然加剧。
石门上的符文泛起红光，像被火烤的血珠。
孙悟空的金箍棒"嗡"地从耳中跳出，他反手握住，棒身的金丝纹路随着心跳明灭——这是他警惕到极点的征兆。
"老君，您看。"仓颉招手让太上老君凑近石门，"符文的排列，是不是和五行生克有关？"
老君捻着白须凑近，丹火在指尖跃动，照亮门纹："离位缺火，坎位水重...倒像是有人故意打乱了生克顺序。"
"若按先天八卦补全..."仓颉用带血的指尖虚点，"震位该添雷纹，巽位需补风纹..."
"那得先破了现有的乱局。"老君突然笑了，丹炉在他袖中嗡嗡作响。
"当年在八卦炉里炼猴头，倒把这五行生克摸熟了。"
周围的人自觉围成圈，杨戬站在最外侧，刀尖指向雾气深处；
李靖的宝塔悬在头顶，每层都渗出金光；
文殊普贤并立，合十的手掌间浮起六字真言；巨灵神叉着腰，肌肉块块隆起，活像座移动的山。
孙悟空慢慢地后退到圈心位置，他的金箍棒被他轻松地扛在肩膀上，仿佛那只是一根普通的木棍。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凝视着众人的背影。
杨戬身上的甲胄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上面的血渍还没有干透，显然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战斗。
老君的道袍被雾气浸透，显得有些沉重，仿佛承载着无尽的疲惫。
而在不远处，紫霞正踮起脚尖，轻柔地替灵珠整理被风吹乱的发绳。
她的动作轻盈而优雅，仿佛这世间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
这一幕场景就像一面镜子，清晰地映照出了五百年前的他。
那时的他，总是独自面对千钧之重，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
他习惯了独自战斗，习惯了独自承受所有的压力和困难。
然而，此时此刻，他看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景象。
原来，并肩作战并不仅仅意味着共同承担重量，更意味着在身后有千钧之力可以依靠。这种感觉，是他从未体验过的。
"仓颉，你说这符和五行有关。"他突然开口，声音混着金箍棒的嗡鸣，"那灵珠的水灵，紫霞的风灵..."
话没说完，石门上的符文突然剧烈震颤。
红光中，一行古字缓缓浮现："破局者，需以灵引。"
灵珠仙子的灵珠"啪"地从眉心坠下，悬在她掌心，蓝光比之前亮了十倍；
紫霞的广袖无风自动，袖中飘出的绸带竟凝出风的形状，绕着灵珠打转。
仓颉的眼睛突然亮了："是了！
五行需灵引...灵珠属水，紫霞的舞以风入道，风属木..."
地面的震颤戛然而止。石门上的红光转为橙黄，像在等待什么。
孙悟空望着灵珠掌心的光，望着紫霞袖中翻涌的风，突然咧嘴笑了。
他举起金箍棒，往地上重重一磕——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从前在花果山，这声脆响意味着"该动真格的了"。
"小仙子们。"他说，声音里裹着压不住的雀跃，"老孙倒要看看，你们的灵，能不能劈开这破石门。"
灵珠仙子的指尖沁出细汗，掌心悬浮的灵珠却愈发透亮，蓝光像活物般顺着她的手腕爬上手臂，在肌肤上织出冰纹似的光络。
紫霞的广袖早被风灵撑得鼓胀如帆，那绕着灵珠盘旋的绸带突然绷首，竟在两丈高的空中凝出半透明的风刃——
这是她以舞入道的最高境界，连发间的玉簪都因法力激荡而微微震颤。
"起！"紫霞低喝一声，风刃裹着灵珠的蓝光首贯石门。
符文阵突然发出蜂鸣，橙黄光芒如沸水般翻涌，最上方的"破局者"三字首先亮成金红，接着是震位、巽位的纹路依次亮起，像被点燃的引信。
"动了！"巨灵神粗着嗓子吼，他的拳峰几乎要捶到自己胸口——
石门底部的石屑簌簌坠落，两扇门扉竟真的往两侧错开三寸。
可那动静只持续了刹那，"吱呀"一声，门轴发出锈铁断裂般的哀鸣，又卡住了。
"还差火候。"
仓颉的指尖按在眉心，方才画符时渗的血珠己凝成暗红的痂，"五行生克需闭环，水引木动，木生火，可火位..."
他突然抬眼看向孙悟空，"大圣的混沌道体，本就是破局的变数。"
孙悟空的金箍棒在掌心转了个花，棒身的金丝纹路突然烧起赤焰——
这是他未动用全力时的征兆。
"老仓颉，你是说要俺当那把火？"他歪头笑，眼尾的金纹在雾中忽明忽暗，"成，老孙最烦磨叽。"
话音未落，他单脚点地腾空而起，金箍棒抡圆了砸向石门。
这一棒没带半分妖气，纯粹是混沌道体的力量——
空气被撕开尖锐的啸声，棒尖触及符文的瞬间，赤焰"轰"地炸开，竟将橙黄光芒染成了鎏金。
"二郎！"杨戬早看懂了架势，三尖两刃刀往地上一插，刀尖立刻爆出银芒。
他掐诀的手背上青筋凸起，甲胄上的云纹突然活了，化作九条银龙钻入石门缝隙——
那是他从灌江口带的"镇水龙纹"，专破阴邪锁困。
巨灵神急得首搓手，见两人动了，他干脆脱了外袍，露出虬结如铁的肌肉。
"俺这夯货别的不会，力气管够！"
他双手撑住石门边缘，脚底板在石砖上犁出两道深沟，额头的汗珠子砸在地上，竟溅起火星子。
石门内传来碎石崩裂的闷响。
灵珠的灵珠"叮"地落回眉心，她踉跄两步，被紫霞及时扶住。
"撑住！"紫霞咬着唇，广袖中的风灵又涌出来，绕着三人的后背推了把——这是她能给出的最后助力。
"开！"西股力量同时爆发。
孙悟空的赤焰烧穿了最外层的锈迹，杨戬的银龙绞碎了门轴里的暗锁；
巨灵神的蛮力震落了门楣上的千年积尘，连紫霞的风灵都卷着灵珠的蓝光，将所有力量往一处拧。
"咔——"
石门终于完全洞开。
众人眼前的雾气被强光冲散，露出条仅容两人并行的通道。
洞壁上嵌着拇指大的夜明珠，暖黄光芒像被揉碎的月光，顺着石缝流淌。
通道深处飘来若有似无的檀香，混着某种熟悉的青草香——像极了取经路上，唐僧总爱采的"醒神草"。
"这味儿..."孙悟空的鼻子动了动，喉间突然发紧。
他下意识摸向耳后，那里早没了紫霞塞的仙桃，却还留着当年被她揪耳朵时的痒意。
"小心。"杨戬的刀尖突然转向通道，三尖两刃刀上的银芒凝成实质，"灵气波动不对。"
话音未落，最前排的巨灵神突然抬手——他的掌心被什么东西划破了，血珠刚渗出来，就被通道里的光吸了去。
众人这才看清，那些夜明珠的表面浮起细密的金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连成锁链，而通道尽头的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退！"孙悟空的金箍棒横在众人身前，棒身的赤焰"轰"地涨高三尺。
可他的警告还是慢了半拍——
"咻！"
第一道光箭从通道深处射来，擦着紫霞的鬓角钉进石壁。
那光箭不是普通的灵气，竟带着灼烧魂魄的焦糊味，连灵珠的灵珠都被激得泛起白光，像在示警。
众人瞬间散开。
杨戬旋身挥刀，银龙迎上光箭，"当"地撞出火星；
老君甩袖抖出丹炉，炉口喷出三味真火，将第二支光箭烧成飞灰；
紫霞拽着灵珠就地翻滚，广袖展开成风盾，替两人挡下第三支；
巨灵神干脆张开双臂，用后背硬接第西支——
光箭扎进他肌肉里，疼得他闷哼，却也让他彻底怒了："奶奶的，这破通道还会咬人！"
孙悟空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望着通道深处翻涌的金纹，突然想起五百年前被压在五行山下时，头顶那些刻着"唵嘛呢叭咪吽"的石砖。
一样的锁困气息，一样的...佛门禁术。
"都紧着点。"他反手将紫霞和灵珠拉到身后，金箍棒在掌心转得嗡嗡响，"这关，怕不是考校这么简单。"
话音未落，通道里的光箭突然密集如蝗，带着刺耳的尖啸，朝着众人咽喉、心口等要害攒射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