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永远太亮。
惨白的灯光打在瓷砖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斑。初皓跟在黎瞑身后,消毒水的气味灌进鼻腔。
呕……
黎瞑的脚步在307病房前停下。
他抬手整理了一下衣领,这个动作太过刻意,初皓突然意识到他在紧张。
门开了一条缝。
病床上是他的妈妈。
她的头发掉光了,戴着一顶浅灰色的针织帽,露出的手腕上布满针孔和淤青。
“妈。”黎瞑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女人转过头来。
她的眼睛和黎瞑一模一样。
“小瞑。”她的目光移到初皓身上,嘴角微微上扬,“这就是初皓吧?”
初皓没想到她会知道自己。他僵硬地点了点头,喉咙发紧。
“过来让我看看。”她招了招手,输液管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初皓走近病床,注意到床头柜上摆着一个小相框——年幼的黎瞑站在领奖台上,身边空无一人。
“小瞑说你帮了他。”女人的手冰凉,像一层潮湿的纸覆在初皓手背上,“谢谢你。”
初皓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盯着两人交叠的手,发现她的指甲全部泛着青紫色。
“妈。”黎瞑打断道,“该吃药了。”
女人松开初皓,接过黎瞑递来的药片。她吞咽时脖颈上的筋脉清晰可见,是一张即将破裂的网。
“初皓。”她突然说,“能帮我倒杯水吗?”
初皓拿起床头的水壶,发现是空的。
“走廊尽头有饮水机。”黎瞑说,“我陪你去。”
“不用。”女人按住黎瞑的手,“妈有话跟你说。”
初皓拎着水壶走出病房,关门时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哭泣声。他站在门口,水壶把手硌得掌心发疼。
“……药太贵了……”女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别再求你爸……”
初皓转身走向饮水机,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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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回来时,病房门虚掩着。
黎瞑背对着门口,肩膀绷成一条首线。女人正在说话,声音比刚才清晰许多。
“你爸书房的保险柜……”她咳嗽了几声,“密码是你生日倒过来……里面有我的病历副本……”
初皓停在门外,水壶在手中微微摇晃。
“如果……如果我撑不到下个月……”女人喘了口气,“把病历交给陈律师……他会处理……”
“妈。”黎瞑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别说了。”
“还有……”女人突然压低声音,“离你爸远点……他最近接的那个案子……”
初皓故意踢了一下门框。里面的谈话立刻停止了。他推门进去,脸上摆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饮水机坏了。”
女人己经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她接过水壶,笑着对初皓说:“小瞑说你很会打架?”
初皓瞥了黎瞑一眼:“他胡说。”
“真好。”女人望着窗外,夕阳把她的脸染成橘红色,“能保护自己……多好啊……”
黎瞑突然站起来:“我去找医生。”
他快步走出病房,差点撞上门口的护士。初皓犹豫了一下,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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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瞑没有去找医生。
他站在消防通道的窗前,拳头抵着窗框,指节发白。初皓走过去,递给他一根从护士站顺来的棉签。
“擦擦。”初皓说,“镜片。”
黎瞑摘下眼镜,初皓这才发现他眼眶通红,但没有眼泪。
“她还能活多久?”初皓首接问道。
黎瞑的呼吸滞了一下,没说话。
“保险柜里有什么?”
黎瞑猛地抬头。
初皓耸耸肩:“隔音很差。”
“证据。”黎瞑的声音很轻,“我爸……不止打人。”
初皓等他说下去,但黎瞑只是摇了摇头,重新戴上眼镜。
“走吧。”黎瞑说,“该回去了。”
他们回到病房时,女人己经睡着了。
夕阳西下,最后一缕光掠过她的鼻尖,黎瞑轻轻替她掖好被角。
初皓站在床边,突然注意到女人的枕头下露出一角白色——是张照片的边缘。他趁黎瞑不注意,轻轻抽出来看了一眼。
照片上是年轻时的女人,怀里抱着婴儿,身边站着一个穿检察官制服的男人。男人的手搭在她肩上,笑容温和得体。
照片背面用褪色的笔迹写着:「小瞑满月,愿一生平安。」
初皓把照片塞回枕下,胸口像压了块石头。
他看向黎瞑,发现他正望着窗外出神,侧脸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孤独。
“喂。”初皓碰了碰他的肩膀,“晚上去网吧?”
黎瞑转过头:“嗯。”
他们轻手轻脚地离开病房,关门时初皓最后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女人。
走廊的灯突然闪了一下,刺眼的白光中,初皓恍惚看见十二岁的自己站在派出所门口,雨水顺着脸颊流进衣领。
如果当时有人拉住他的手,如果当时有个地方可以回去——
他碰了碰口袋里的折叠刀。
黎瞑己经走出一段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