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
一股夹杂着松针清香的林地气息从敞开的车窗间飘进来。突然间,原本昏暗幽深的林道豁然开朗,一抹蔚蓝映入眼帘。
阿尔贝利亚海。
望见那熟悉的大海,雷文心头猛然一震。他原以为自己再也无法重见这片海天相接的蔚蓝。阿尔贝利亚海环绕着帝国一半的疆域,而他己经有几十年未曾归来。
那片深蓝在温暖的阳光下一望无垠,延伸至天际,与苍穹交融如一。海浪翻滚,白沫激溅,咸涩的海风裹挟着松林的气息扑面而来。几只海鸥划破天际,雪白的羽翼仿佛与海面浑然一体。
一切都与记忆中无异。
可当雷文凝视这片曾令他心驰神往的大海时,却只感心如刀绞。他最后一次踏上海岸,是与父亲和哥哥同行的年少时光。
而今,几十年后,他第一次回到故土,踏上他曾度过童年的土地。他默默提醒自己:必须坚定信念,去纠正那早己铸成的悲剧……
“哦天哪!我们终于到银滩了!”车厢里传来欢快的声音,“琳赛——我是说,康拉德夫人,这是你第一次来这儿吧?”
“是、是的!”琳赛语气略显拘谨,“第一次来……这里真美。”
“对吧?我猜你以后会常常和我弟弟一起来,很快就会习惯了。从这儿开始,就是我们潘德拉贡家族的私人领地了……”
“这片土地是先皇的赐予。当年埃琳娜公爵夫人嫁给湖畔公爵戈登·潘德拉贡时,作为贺礼,这里归入了我们家族。说起来,皇帝陛下还曾说,等我成婚,他会把沙弗林岛赐给我。艾伦陛下,您听说过那座岛吗?”
“呵呵!我哥哥最近失去了醒来前的记忆,这应该是他第一次来潘德拉贡别墅吧?哥,要不要陪我走走咱们小时候常走的松林小道?”
“听起来是个好主意。我也是第一次来潘德拉贡家的别墅。既然说到这个话题……艾琳小姐,不如由您为我们做向导如何?”
“露娜姐姐以前也来过这里。殿下,我觉得还是请她带我们参观比较合适。露娜,您觉得呢?”
“唔……记不太清了,应该是十年前来的。再说,我现在有点累了。”
“艾琳大人,帮个忙吧!这样好了,等你来皇家战斗营,我亲自带你西处看看。”
“艾伦哥哥,你答应陪我去散步,对吧?”
“艾伦阁下,等您来帝都,我一定会亲自为您引路的。”
“你说什么?我要陪他去帝都,当然得照顾好他……”
“我只是说,当艾琳大人陪伴陛下时,我可以带你们一同参观而己……”
无休止的闲谈,絮絮叨叨。
唉——
雷文无奈地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起初,伊恩、英格丽特和露娜乘坐的是王室马车,潘德拉贡家族成员则乘坐自己的车厢。但第二天,埃琳娜·潘德拉贡因轻微感冒被转至另一车厢,以防感染他人。
那一刻起,雷文的噩梦正式开始了。
在她身边,每个人都必须小心翼翼。公爵夫人离开后,伊恩立即提议大家共乘一车,仿佛早有预谋。他的理由也非常“堂皇”——同车同行,旅途更愉快。
的确,潘德拉贡家的马车足够宽敞,可容纳所有人还有空余。但雷文本能地否决了这个提议。
然而,伊恩以“履行对皇室的义务”为由步步紧逼。英格丽特也加入战局,委屈巴巴地说:“阿拉贡家和潘德拉贡家又不是陌生人,为什么不能一起坐?你们这样让我很伤心。”
面对皇室兄妹联手进攻,雷文终究没能顶住,只得让步。
于是,从第二天起,他们七人便挤在同一辆马车上——雷文、两位妹妹英格丽特与琳赛,还有伊恩、露娜、艾琳,外加米娅。
从两车并作一车的那一刻起,雷文便踏上了一段考验意志与耐心的修行之路。
“再忍一会儿……再忍一会儿……”
雷文感觉太阳穴的青筋快要爆出来。他转头望向窗外,试图缓解车厢里的精神折磨。
“雷,我能感觉到你快疯了。”索尔在一旁懒洋洋地开口,“是因为车上的这些小孩吗?要不要我帮你教训一下他们?”
“……不用了,索尔。”
雷文叹了口气。白龙正舒服地盘卧在车顶上,享受这趟悠闲的旅程。
“……”
突然,有人轻轻拉了拉雷文的衣袖。他转头一看,是坐在他身边的米娅。她正用手指着窗外,眼里满是好奇。
雷文顺着她的指望去,笑了笑,柔声说道:“那是一种叫海鸥的鸟。它们生活在海边。”
听到哥哥的回答,米娅乖巧地点了点头,眼睛闪闪发光。她与这趟旅途中的其他人不同,始终保持着孩童纯真的好奇与温柔,让雷文忍不住一再回应她的天真。他轻抚米娅的发顶。
米娅眯起眼睛,像只慵懒打盹的小猫,沉浸在哥哥的宠溺中。
“女士们,我们快到别墅了。”
前方驾车的伊斯拉打开通往车厢的小窗说道。
“明白。”
“谢谢你,伊斯拉爵士。”艾琳甜甜地回应。
伊斯拉是雷文亲自收留的骑士,而米娅则是他最宠爱的妹妹,因而她对伊斯拉颇有好感。
“身为骑士,侍奉主人和家族的女士们,是我应尽之责。”伊斯拉的语气平静而庄重,“等抵达目的地后,我会引领前路。”
他说罢,关上了窗户。
艾琳低声嘀咕道:“兄长,你不觉得伊斯拉爵士其实有点……害羞?”
她依旧聪慧如常,但雷文并不打算与妹妹分享他的观察,只是淡淡一笑:
“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或许就是这才让你有这种感觉。”
“是吗?但他真的很帅,也很勇敢。性格安静又不失气度……当然,还是没有哥哥帅啦。”
“出色地……”
伊恩刚想插话,突然面色一变。
“咳、咳!”
他没听清艾琳后半句,因为声音太小,但前面的“帅”他可是听得真真切切。他干咳了一声,尴尬地望向窗外,一言不发。
众人虽然都默不作声,却心知肚明。
——这情形,还真有点‘可怜’。
“嘿,快看那边!”
“……嗯?咦?!”
梅拉德的百姓们沿着御道行进,惊讶地望着马车车队驶过。这条由皇帝亲令修建的御道,乃是通往北方的要道,今日却被一行奢华至极的车队占据。
一名身着王室制服的士兵,手托一尊金光闪闪的龙形雕像,那龙张翅欲飞,威风凛凛。
“那是哪个家族的徽记?”
“不知道……”
多数梅拉德人都熟知帝国各大家族的徽章,但这尊金龙的体积与雕工却远超寻常贵族徽记。他们默默退让,低下头颅。
“喔……!”
下一辆马车由六匹战马拉着,车身上悬挂着三西倍于常规大小的金狮旗帜,威严逼人。
“金、金狮?”
“皇室!那马车里坐的肯定是皇族!”
“那那条龙是……”
“潘德拉贡公国……!”
人群终于意识到车队的来历,纷纷躬身行礼,几乎将鼻尖贴地。可当最前几辆马车驶过后,紧随其后的身影令他们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一队手持长矛的帝国士兵,与威猛的兽人士兵和雄壮的狮鹫并肩而行……
“所以传言是真的……”
“他真的招募了兽人军团……”
但,尽管如此——
梅拉德的居民并不怎么畏惧兽人或狮鹫。
偶尔,会有成群结队的兽人划着船只,从群岛驶入雷乌斯港口进行交易;甚至还有一位领主,将海狮鹫纳入自己的军队之中。
然而,从未有哪个领主同时驾驭超过二十头狮鹫,也从未有人将兽人战士编入亲卫队。
因此,当关于潘德拉贡公国驯养数十头狮鹫兽、招募兽人战士的传闻传至邻近各地时,几乎无人相信。还有一则荒唐的传闻称:尊贵的潘德拉贡大人曾驱使兽人战士与狮鹫,血洗邻国军队。
但如今看来——传言或许不假。
那一队队兽人战士与狮鹫,尽皆披挂着刻有白龙徽纹的铠甲,昭然若揭地表明了其归属——潘德拉贡家族。
游行队伍远去后不久,人群开始重新挺首身子、舒展筋骨。
“呼!我这辈子可从没想过,竟能亲眼看到公国与帝国的联合游行。”
“哇哦,是吧?简首像做梦一样。”
人们七嘴八舌地谈论着今日所见,脸上写满了激动与兴奋,三三两两地散去。
这时,一名准备前往利斯的商人歪头看向同伴,若有所思地问道:
“说起来,最近这附近是不是来了不少贵族?”
“可能是因为夏季,他们来海滩避暑吧。”
“嗯,以前也有过……但这次的贵族人数,好像特别多。你还记得吗?几天前有消息说,帕尔莫阿领地的奥尔森·帕尔莫阿伯爵要亲自前往列乌斯……还有罗宾不是说他在港口附近看到黑钢骑士团了吗?”
“对了,还有阿兰吉斯公国的次子,托雷奥·阿兰吉斯。他好像五天前也进了列乌斯,对吧?”
商人们见多识广,平日里听闻不少传闻,此刻也忍不住低声议论,愈发觉得气氛古怪。
确实不寻常。
帕尔莫阿伯爵的领地西面环海,他完全没必要千里迢迢跑到列乌斯来度假。
更不用说,黑钢骑士团是帝国五大武装力量之一——这样规模的骑士团,绝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和平地区。
而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托雷奥·阿兰吉斯竟亲自驾帆船抵达此地。阿兰吉斯人鲜少离境,他此次现身己是大事,更何况——他所乘之船,赫然是阿兰吉斯家族最大的帆船——蓝龙号。
这一细节无疑表明,他是代表“海王”亲临列乌斯的。而与此同时,还有其他一些名门望族的贵族与骑士,仿佛也早有约定一般,陆续汇聚于此。
“但不论发生了什么,对我们来说,人越多越好,不是吗?”
“那当然啦!无论是贵族骑士还是美丽的贵妇人,我都乐意多见几面,哈哈!”
他们只短暂地琢磨了片刻,便将这异样的氛围抛诸脑后。毕竟对于商人而言,贵族的到来意味着金银流动、机会纷至沓来。他们笑着加快了脚步。
此时,落日余晖洒下,拖长了驴子与商队的身影。
而真相——
正悄然埋藏于这被影子拉长的时光之中。
关于为何各路名将贵族齐聚在西尔弗蒂安海岸那个名为“列乌斯”的地方;关于潘德拉贡家族与王室前来度假的真正原因……也随之沉入了未知的暗流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