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了。”
打完招呼后,露娜陷入了沉默。雷文则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或者说——盯着艾伦·潘德拉贡的未婚妻。
微风悄然掀动窗帘,春光洒落,拂过露娜的银发,更衬得她宛如梦境。她的美丽,远超传闻。
银发、紫眸、清冷的神情,令她周身弥漫着一种不真实的气息,精致的五官仿佛经过了艺术家的雕琢,闪烁着耀眼的光彩。
“听说她性格安静、沉稳……”
艾琳曾这么告诉他。但亲眼所见,雷文却感到某种微妙的违和。比起平静,更像是……空洞。
见到昏迷三年的未婚夫,她竟毫无情绪波动,这怎么可能?
“她是个很不寻常的女人。”
雷文心中微微不安,移开视线看向窗外,只希望这场见面快些结束。转头的瞬间,他瞥见露娜的眼中微光一闪。
“你变了。”
“嗯?”雷文微微皱眉,听不懂她的意思。
“听说你失忆了,那……你是不是也忘了我?”
“……正如你听说的那样。”雷文淡淡回应,语气中带着点歉意,却不带太多感情,又把目光移向窗外。露娜的表情变了。
“他的表情、说话方式……连举止都变了。”
三年前的艾伦·潘德拉贡,与眼前这个人,判若两人。虽然轮廓从少年渐成男人,但那张俊美的脸依然熟悉。
只是,他眼中的态度、气质、从容冷静,全都不属于她记忆中的那个人。
过去的艾伦,总是畏畏缩缩,羞于首视别人的眼睛。而现在,他目光冷冽,举止洒脱,甚至带着隐隐的疏离。
以前,他总是偷偷地看她一眼就脸红,如今,他连正眼都懒得多看,似乎恨不得她赶紧离开。
“……真奇怪。而且……”
她心底竟涌起了一丝怒意。
就像从小跟随身边的小狗,突然有一天不再认得主人了。
“不过,没关系。”
露娜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三年前她对他毫无感情,现在自然也不会有所动摇。她此行,不过是为了履行家族的责任,也是为了自己。
“嗯……”
她正欲开口,却听见帘子被掀开,有人走了进来。雷文和露娜同时回头,看到琳赛带着一众女仆匆匆而来。
“有什么事?”
“嗯,陛下,您可能需要去一趟宫里。公爵夫人让赛罗德夫人一同前往。”
雷文微微皱眉。意料之外的发展。
“为什么?”
“随那位女士一起来的骑士们……引起了一点小骚动……”
琳赛有些局促地回答。雷文将视线投向露娜,似乎在寻求解释。露娜微微咬唇,神色复杂。
“我明明交代过他了……”
布里登,果然是个麻烦制造者。
肯定又在大肆宣扬什么解除婚约的事情了。区区一个骑士就敢这么嚣张,潘德拉贡家的人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看来,我们必须去一趟宫里了。”
“…走吧。”
虽然不想卷入,但从露娜微妙的态度来看,事情显然不简单。雷文点点头,撑着身子准备起床,女仆们急忙上前搀扶。
“陛下,请搭着我的手臂——”
“不用。”
“不、不,您的身体还很虚弱,至少要……”琳赛正要伸手,却在半途停住了。
琳赛、女仆们,甚至露娜都怔住了。
明明医生说要静养西五天才能坐起来的人,此刻竟轻松站起身,步履从容。
“我该穿什么?这件怎么样?”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雷文自顾自走到衣柜前,随手拿起一件朴素的外套。
“哎呀呀!”
女仆们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地围了上来。
“不行不行,那是狩猎用的!迎客要穿这件亚麻束腰外衣!”
“给我,我自己来。”
雷文从女仆手中接过一件紫色束腰外衣,三两下穿好。至于她们大惊小怪的小动作,他根本懒得理会。
“腰带、王冠、手镯……这些也必须戴上!”
琳赛一边念叨,一边忙着给他系上白金腰带,腰扣上镌刻着张开双爪的巨龙。又给他戴上镶满宝石的银冠和金手镯。
雷文穿戴整齐时,淡淡地说,
“我又不是要去见什么重要人物……”
“……”
露娜的脸色微微一沉,觉得他这话有些失礼。
“你不打算出发吗?”
露娜终于开口,语气中隐隐带着怒意。
“……”
雷文没有回答,她咬着唇,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虽然之前卧床不起时看不出来,但现在穿戴整齐的雷文,仪态不凡,气场逼人。
“这个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心头压抑着的怒意,逐渐被奇异的好奇心取代。
“你什么意思?解除婚约?”
康拉德城堡内,负责镇守的将军梅尔伯恩提高了音量,质问道。
“正如所说,赛罗德大人希望解除露娜小姐与艾伦·潘德拉贡爵士的婚约。”
塞罗德家的骑士布里登,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
“这……”
梅尔伯恩的脸色沉了下来。宫殿里聚集的贵族们也都面色凝重,局势一片僵冷。
很快,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了一个人身上。
坐在最高位之一的,是身着雪白礼服的潘德拉贡公爵夫人——埃琳娜·潘德拉贡。
她紧咬着嘴唇,目光低垂。
“这是赛罗德伯爵本人的意思?”
“是的,夫人。他对此也深感遗憾。”
布里登即便面对公爵夫人,依旧态度傲慢无礼。
潘德拉贡家的骑士们紧握拳头,脸色铁青。相比赛罗德家光鲜亮丽的铠甲,他们破旧的铁甲显得格外寒酸。
但他们,只能默默忍受。
“赛罗德家打算如何赔偿?”
“作为补偿,赛罗德伯爵愿意将边界金矿、水晶矿,以及森林的两座木材厂全部割让给潘德拉贡家族。”
布里登的话让全场一片哗然,贵族们窃窃私语。
潘德拉贡家族与赛罗德家的关系本就微妙,矿山的归属问题一首是隐患。若真能顺利接手,这无疑是一笔巨大的利益。
只是——代价是解除婚约。
对于曾经名震一时的潘德拉贡家族而言,这无疑是奇耻大辱。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埃琳娜·潘德拉贡。
“夫人……”
梅尔伯恩低声呼唤,等待着她的决断。
宫殿里陷入死寂。
埃琳娜沉思良久。利益,但身为潘德拉贡家族的一员,她不能忍受家族被如此羞辱,更不能让儿子的未来被践踏。
为了几座矿山,牺牲尊严?绝不!
她缓缓抬头,看着布里登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冷冷开口:
“我拒绝。”
“呃——!”
布里登的表情瞬间扭曲了。人群中也传来了一阵如释重负却又略带遗憾的叹息声。
“请稍等。”
一道声音从庭院的阴影中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很快,一道人影从阴影中缓缓走出。
“哦哦……”
众人眼睛瞪大了。
那是一个身穿紫色长袍的青年,面色苍白,身材瘦削,但五官精致俊美,蓝色的眼睛尤其引人注目。虽然他看上去有些憔悴,却难掩那种与生俱来的尊贵气息。
“是艾伦·潘德拉贡陛下!”
“长官!艾伦长官!”
康拉德城堡的贵族们纷纷起身,向潘德拉贡家族的继承者鞠躬致意。陪同而来的露娜·赛罗德悄然走到赛罗德家族的人群旁边,但没有人多看她一眼。
“哦!艾伦!”
埃琳娜原本忧虑的脸庞顿时绽放出笑容,满怀喜悦地迎接儿子的到来。
“母上大人。”
艾伦对母亲那满含爱意的目光依然有些局促,但他仍礼貌地低头致意,随后在她身旁坐下。
埃琳娜·潘德拉贡的美貌令人惊艳,几乎让人忘记了她的年龄。艾伦·潘德拉贡的父亲,戈登·潘德拉贡公爵,同样以绝世的外貌闻名。而此刻,艾伦静静地坐在埃琳娜旁边,仿佛连整个庭院都为之一亮。
这是艾伦·潘德拉贡三年来首次公开露面,他的到来让在场的贵族们感到了一种久违的安定与自豪。
相比之下,布里登一方的骑士们则神色阴沉。
“哎呀,好久不见了,潘德拉贡陛下。”
布里登勉强咳嗽一声,向艾伦打招呼。而雷文只是一边打量着他,一边冷淡地回应道:
“你是谁?”
“什么?”
布里登的表情从错愕迅速变成了轻蔑。毕竟,即使艾伦是潘德拉贡家的继承人,他布里登也是赛罗德家族的守护骑士、红月骑士团的副团长,岂是区区一个小孩能轻慢的存在?
“布里登爵士,陛下对过去的事一无所知。他醒来时,连公爵夫人和我都认不出来……”
梅尔伯恩走上前来,低声解释。
听到这里,布里登的神色才稍微缓和。
“哦?原来如此?”
“失忆?那就更好办了。”
布里登脸上露出笑容,然而康拉德城堡的贵族们的表情却更加沉重。看来,艾伦·潘德拉贡昏迷三年后醒来失忆的传言,果然是真的。
“真令人遗憾啊,潘德拉贡陛下。既然您不记得了,那我就重新自我介绍吧。我是约瑟夫·布里登,赛罗德家族的守护骑士,红月骑士团的副团长。”
布里登一边微笑着,一边优雅地行礼,长剑轻握于手,摆出一副威风凛凛、前途无量的年轻骑士形象。
不少人在心中暗自赞叹布里登的风采,又忍不住偷偷瞥向艾伦·潘德拉贡。虽然艾伦俊美异常,但与精神奕奕的布里登相比,却难免显得单薄孱弱。
毕竟,在艾伦昏迷之前,众人都知道他的性格。他是个柔弱而胆怯的少年,在康拉德城堡内部甚至被公开称为——
“金发女孩”。
“嗯……三年过去了,还是一点没变。”
“卧床三年?肯定更虚弱了吧?”
“再说,那条龙出现后又离开,结果什么事都没发生?他恐怕完蛋了……”
康拉德城堡的贵族们这样想着,纷纷叹息。雷文听着这些议论,只觉得一阵恼火……
这个骑士,在潘德拉贡家族的人面前居然敢摆出这副傲慢嘴脸,而家族内部的人,却像群夹着尾巴的猎犬,默默地旁观。
雷文不禁回想起自己在战场上度过的十年。
整整十年,像条狗一样挣扎求生。
而这里的人呢?只为了一场可笑的订婚闹剧争论不休。
这种荒唐的局面,实在让人忍俊不禁。
“哈哈……”
“嗯!?他笑了?”
布里登皱起了眉头。他记得这小子跟人说话时甚至连气都喘不过来,如今居然笑出声?
“潘德拉贡陛下,你在笑什么?”
布里登皮笑肉不笑地问道,洁白的牙齿背后隐藏着轻蔑和嘲弄。
可怜的布里登,他还不知道——
眼前看着他的,并不是昔日那个胆怯柔弱的艾伦·潘德拉贡。
而是,雷文·瓦尔特。
那个曾在无尽战场上握住死神之手,引领魔族大军踏入战争深渊的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