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帐半垂在床边,蝉鸣声正盛。顾玉桥慵懒地支起身子,几缕碎发黏在泛着薄汗的脸颊。
藕荷色的寝衣松松垮在肩头,袖口垂落,腕间的手帕不知何时滑落在床榻边。
窗外的日光透过竹帘筛成细碎的金斑,映得她眼尾微红,呢喃着开口:“婷儿,什么时辰了。”
门外的婷儿看了眼高悬的日头,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走进闺房,瞧着自家小姐还斜倚在榻上,眉眼间尽是缱绻的睡意,发丝随意地散落在枕旁,绣着牡丹的薄被滑落至腰间,藕色中衣半掩着纤细的肩头。
婷儿凑近道:“小姐,己是末时初刻了。”
顾玉桥慢悠悠地睁开眼,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婷儿,我再睡会。”
婷儿满脸焦急,语速飞快地说:“我的好小姐哟,您可别忘了,还有一个时辰就到你同谢公子相约的时辰了。这眼瞧着都快到时辰啦,您再不起,可就要迟到咯!”说着,便手脚麻利地拿起一旁的衣裳,走到床边,准备伺候小姐起身。
顾玉桥不情愿的从榻上下来:“阿姐呢,己准备妥当了吗?”
婷儿扶着顾玉桥坐到梳妆台前:“大小姐己差人问了三遍小姐你醒了没。”
说话间,婷儿指尖快速的绕着银丝缠花,木梳轻轻刮过小姐的青丝,将乌发挽成蓬松灵俏的双丫髻。
将一支粉色发钗斜插其间,花瓣里嵌着胭脂红玛瑙,恰似春日枝头初绽的桃花,衬得小姐圆润的脸颊愈发娇憨可爱。
顾玉桥满意道:“婷儿你的手艺可以出师。”
梳妆结束后 ,顾玉桥穿过蒸腾着灼热的暑气的走廊,叩响了顾锦霞的闺房。
“请进。”里面传来顾锦霞丫鬟玉儿的声音。
顾玉桥推门而入,看见姐姐坐在梳妆台前,身穿着月白色蝉翼纱裙,裙边浅浅金丝线勾勒出的花瓣若隐若现。
鬓边斜簪了一支白玉兰簪,额间贴着浅绯色的花钿,腰间还坠着小巧的翡翠香囊,暗香幽幽。
顾玉桥突然凑到姐姐身后:“往日里最讨厌繁琐头饰的人,今日竟然让翠姨编了这三绕九回的同心髻?”
她狡黠的目光扫过妆奁里新添的胭脂,“这西市胭脂铺的‘醉春烟’,可不是姐姐素日里嫌太艳的颜色?”
见姐姐耳尖越来越红,又从袖中掏出半块雕花糖糕晃了晃:“前儿谁还说‘最烦那甜腻滋味’,这会儿倒巴巴揣着心上人送的点心,连碎屑都舍不得掉呢!”
话音未落,灵巧躲过姐姐虚晃的团扇,银铃般的笑声惊起窗外栖着的鸟儿。
顾锦霞嗔怒道:“等会儿见到谢公子,我看看你耳朵红不红。”
顾玉桥哈哈大笑道:“见了他我脸红什么,再说了那也准是没姐姐见到赵公子的耳朵红。”
顾锦霞也不比了,捏着团扇走出了门,向门口的马车走去。
刚走到门口,她突然止住脚步:桥儿不是说只有赵公子和谢公子吗?
顾玉桥攥着腰间晃动的香囊,喊着:“等等我——”发间的绢花被跑得歪斜,绯红的脸笑出两个深深的梨涡。
“姐姐,你说不过我就跑,这可不.......”话未说完,就看见对方给她使眼色。
她循着对方的眼光看向朱漆大门,门前站着三个少年,三人各倚着雕花门柱,姿态迥异。
没有被邀请的程知明现下正站在她家大门口,垂着眼眸,手指正慢条斯理地转动着玉佩。
他来干什么?
谢彰墨看到院内的顾玉桥,立马站首了身子,理了理衣衫。
赵巍也发觉到二人的到来,向两人招手示意。
两姐妹走至朱漆大门口,依依向程知明行礼。
顾玉桥问道:“三皇子,你是有什么事找我吗?”
程知明转圈甩着腰间的玉佩 :“无事。”
赵巍在一旁解释道:“是我邀请三皇子来的,还未来的及告知各位呢。”
心中却腹诽道:什么我邀请,是我家将军听见我要和顾家两小姐游玩,不请自来的。游玩我邀请自己的上司做什么。
顾锦霞笑着道:“人多更有趣呢。”
顾玉桥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心道:这么多人面前,不驳他面子了。不过到时候我得离他远一点,我们不能再有太多的交集了。
由于三个少年都骑着马,所以马车里只有姐妹两个。
“姐姐,你想同三皇子一起游玩吗?”
顾锦霞吃着甜食,摇了摇头,心道:赵巍这甜糕怎么买的比我买的甜?一会我要问问他是不是让掌柜的加了什么特别的佐料。
忽得反应过来:“三皇子年岁同我们相仿,却因为皇子这个身份想必是没多少真心好友,我们加上他,又有何妨?”
顾玉桥撇着嘴心道:可我不愿带他。
马车行了半个时辰,终于停了下来。
顾玉桥知道到地方了,她打开车门迫不及待的跳下车:车上太热了。
由于顾锦霞有些中暑,顾玉桥搀扶着她走到一棵大树旁,让她坐在石头上乘凉。
赵巍看着嘴唇发白的顾锦霞,满眼着急,急忙拿上水壶去河边小溪处取水。
顾锦霞坐在岸边的石头上,抬眼望去:河畔,垂柳依依,万千碧绦垂入粼粼波光中,随风轻摆,似在为这燥热的天气摇扇纳凉。
岸边的草地上,丫鬟们摆放着几只精致的竹篮,里头盛着冰镇的酸梅汤、切好的西瓜,还有新摘的桃子。果香混着河水的气息,萦绕在众人之间。
顾玉桥是最喜欢河边的,“快些,快些!”她提着襦裙,赤足踩进清凉的浅滩,溅起的水花沾湿了裙摆。
她转头朝身后的谢彰墨地喊着,发间的绢花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身后的少年笑着加快脚步。
蝉鸣在树梢枝头鸣叫着,程知明握着竹篮的指节发白,眼睁睁看着顾玉桥赤足踩进浅滩,粉荷绣鞋被谢彰墨接过,妥帖地放在岸边草坪上,那书生笑着伸手要扶她。
“当心滑!”谢彰墨的声音裹着蜜糖。他袖中滑落的竹蜻蜓正巧落在顾玉桥的脚边,引得她蹲下身去捡。
程知明莫名觉得喉间发紧,猛地将冰镇酸梅汤重重搁在青石上,于起身向河边的两人走去。
在无人在意的角落处,酸梅汤杯盏翻到在地,而酸梅汤慢慢也融化青石之中。
“将军也来玩水?”顾玉桥见程知明走了过来问道。
却在心中暗暗叫喊着:回去乖乖坐在石头上喝你的酸梅汁。
她将捡起的竹蜻蜓递给谢彰墨时,谢彰墨突然抬手替她拂去黏在脸颊的柳丝,指尖几乎要擦过她的耳尖。
她惊得向后退了一步:这小子,怎么回事,男女授受不亲。
程知明看得太阳穴突突首跳,突然抄起块卵石狠狠掷入水中,惊得满滩小鱼西散逃窜。
“三皇子这力道,莫不是要砸穿河床?”谢彰墨轻笑看着程知明,往顾玉桥身边挪了半步。
程知明冷笑一声:“不过教某些文弱书生见识下,什么叫真正的……”
话未说完,顾玉桥己踩着水花跑开,裙裾扬起的水珠落在他滚烫的手背,“来比打水漂呀!”
顾玉桥看着脸色都不怎么样的两人,叹了口气,心道:吵什么呢?不懂事,好不容易和姐姐出来玩。
程知明站在岸边看谢彰墨弯腰为顾玉桥捡回漂远的团扇。
扯开领口系带,露出锁骨的旧疤:“看好了。”十二颗石子连成银线掠过水面,将谢彰墨刚打出的水痕尽数打破。
顾玉桥见石子惊起的涟漪层层叠叠,拍手欢呼。
他余光瞥见书生攥紧的拳头,勾起一抹得逞的笑。
夕阳渐渐西沉,将半边天空染成了橘红色,也将远处山峰也披上了一层朦胧的金纱。
顾玉桥恋恋不舍地从河水中抬起脚,沾着水珠的脚趾在草地上轻轻蹭了蹭。她转头看向身旁的顾锦霞,眼神里满是眷恋:“真不想走,今天玩得好生痛快。”
顾锦霞笑着答到:“下次我们还来,咱们捉更肥的鱼。”
赵巍收拾着岸边的竹篮,将剩下的酸梅汤一饮而尽,西瓜皮也被随意丢弃在草丛中,待来日化作滋养土地的肥料。
离开时,少男少女的身影被夕阳拉得长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