聒噪的蝉叫声在院中变得忽远忽近。檐角垂落的铜铃偶尔相撞,发出沉闷的钝响。
丫鬟们提着铜灯鱼贯而入,她们挽起被酒渍染污的裙裾,蹲下身收拾满地狼藉。沾着胭脂的锦帕、咬了半口的糕点与歪斜的酒杯混在一处,青石板缝隙里还嵌着几片芍药残瓣,被今日往来的人踩踏得发蔫。
两个粗使丫头合力拖拽绣着金线的帷幔,有的则人踮脚取下宫灯。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最后一盏灯笼被取下时,月光终于落满空荡的庭院。
角落里未拆封的贺礼木箱渗出油渍,浸透了压在箱底的红绸,远远看去竟像渗出血迹。
顾玉桥坐在大槐树下,发着呆。晚风拂过她的脸,丝丝凉意可以让她杂乱的心慢慢平静下来。今天的凤钗让她猝不及防。
顾锦霞站在闺房门口看着顾玉桥,问贴身侍女娟儿:“她在那里坐多久了?”
娟儿回道:“送走宾客们,二小姐就坐在那里了。”
顾锦霞心中担忧道:今日两个皇子送来的礼物太过特别。
席间的时候她还听见有宾客悄悄谈论道:“看来顾家成皇家亲戚喽。”
“可不是吗,两个皇子一起来送礼,更何况还是凤钗!”
“我看不是成皇家亲戚,是要出太子妃了吧。”
“不知皇上是看上顾家哪个女儿了............”
“大女儿吧,大女儿气质娴静,一看就适合当皇家儿媳妇。”
“我赌是二女儿,上次还得皇上的亲赐了。皇上可是对她赞赏有加............”
“赌什么?”
“你前年埋的未拆封的桃花酒........哈哈哈哈............”
她又想起今日赵巍母亲亲手送的羊脂玉簪,难道真的和他们说的一样,皇帝想要和自家结亲?是自己?又或者是桥儿。
她叹了口气,关上了房门。
月光慢慢露头,洒落在整个顾府的庭院的每一处。
寝屋内案上的龙脑香己经燃至最后一星红烬,顾怀清解下腰间沉甸甸的腰带,听着铜镜前的夫人卸下鎏金点翠头面的叮咚声。
"今日圣上的赐礼......"他话音未落,赵伶己捧着熏笼走近,新换的素色寝衣化过他冰凉的手背。她眼角细纹里凝含着担忧说道:“老爷慎言。”
纱帐无风自动,烛影将两人交叠的身影投在雕花槅门上。
顾怀清轻咳一声:“无妨。”
“老爷,这凤钗怎么办?难道皇上真的是那个意思?”
顾怀清的眉峰紧锁“不管是不是那个意思,咱们得女儿不可做皇家媳。太子之争迫在眉睫,我们顾家不能蹚这个浑水。否则.......”
赵伶捂着嘴害怕道:“否则什么老爷?”
顾怀清没有回答,吩咐道:“你近日要紧着为两个女儿寻找合适的夫家。早日将婚事定下来。”
赵伶看着眼前的夫君,欲言又止,遂点了点头。起身吹了蜡烛道:“老爷,睡吧,明还要带女儿们进宫谢恩呢。”
顾怀清看着窗外的月光,睡意全无。
婷儿看着在槐树下坐了两个时辰的自家小姐,她己经劝了几回了,本来想去请夫人来劝劝的,刚走到夫人院里,就看见己经灭了灯。
终于她再次走到顾玉桥身边劝道:“小姐,己经过了安寝的时辰了 。”
顾玉桥握拳的手掌缓缓展开,掌纹间还残留着指甲掐出的月牙痕。
“知道了。”
她起身向房中缓步走去,婷儿忙上手搀扶。
顾玉桥又忽得问道:“父亲呢,己然睡下了吗?”
“是的小姐。大小姐房里也熄灯了。老爷前头传话来,明日要你和大小姐随他进宫谢恩呢。”
顾玉桥微微点头,上了床的她因累了一日很快就入睡了。
清晨的浓荫里突然爆出一声短促的虫吟声,惊的树上打盹儿的麻雀扑愣愣的抖动翅膀。
檀木餐桌上,顾怀清端起白瓷碗,醇厚的鸡汤冒着香气。赵伶用银匙舀起燕窝粥,慢慢品尝着。
“父亲,昨日书院先生夸我课业精进。”顾承炆放下竹筷,锦缎马褂袖口扫过碟中水晶肴肉,眉眼间尽是雀跃。
王姨娘附和道:“是呀,老爷。炆儿近日的功课又进步了不少呢。”
顾锦霞抿了口桂花蜜茶,胭脂红的唇印留在青瓷盏上,正欲开口,忽听顾怀清搁下碗筷,蟒纹补服下摆扫过雕花凳面:“圣意难测,你们行事须得更谨慎些。”
顾玉桥塞了口桂花糕,说道:“父亲不必太过担忧。”
铜香炉里的龙脑香缓缓飘散,老仆轻步上前,添了一碟玫瑰酥。
晨光爬上众人的衣角,将满室凝重的氛围不动声色的缓和开来,只有碗碟相碰的细碎声响,在屋子里间轻轻回荡。
用过早膳后,父女前后上了马车。
赵伶双手紧握,在朱漆大门口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满脸担忧。
一旁的王姨娘满脸的笑意的说道:“大夫人,昨日我听别人说,咱们家的女儿要嫁给皇子了,可是真的?”
赵伶闻言色变:“这种话莫要说了,叫老爷听去了,我可护不住你。”说着转身就进了府里。她向来不愿同口是心非的王姨娘说话。
王姨娘吃了个噎、鼻翼抽动,看了眼己经看不见顾家马车的街道,甩了甩袖子,跟着进了府。
心中不满道:看样子是真要把女儿嫁给皇子了,说话这般的硬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