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的越野车在草原公路上颠簸,远处乌克忽洞镇的轮廓在热浪中微微扭曲。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再次核对手机上的地址——乌克忽洞镇文化站,一座出土藏传佛龛的修复委托。
"季老师,再有十分钟就到了。"副驾驶上的助手小杨指着前方,"那就是乌克忽洞,蒙语意思是'牛眼井'。"
季青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方向盘。作为内蒙古博物馆的特聘文物修复师,他见过太多草原出土的佛教文物,但这次不同——电话里那个自称格日勒图的文化站站长说,他们发现的佛龛"会自己发出声音"。
车子驶入小镇,乌克忽洞比季青想象的还要小,一条主街两旁排列着低矮的砖房,远处是连绵的草原和更远处的阴山余脉。文化站是一栋白色的二层小楼,门口挂着蒙汉双语的牌子。
一个身材魁梧、穿着蓝色蒙古袍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铜色的脸上刻满风霜的痕迹。"季专家?我是格日勒图。"他的汉语带着浓重的口音,握手力道大得让季青微微皱眉。
"佛龛在哪里?"季青开门见山。
格日勒图领他们进入文化站后院的一个独立平房,门口贴着"文物暂存处"的标签。推开门,一股混合着霉味和奇异香料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中央的修复台上,摆放着一座约六十公分高的鎏金佛龛。即使覆盖着岁月的痕迹,仍能看出当年的精美——莲花底座、祥云纹饰,龛门上半部分透雕着繁复的吉祥结图案。
"上个月牧民在阴山南麓放羊时发现的,"格日勒图说,"埋在一个坍塌的土洞里。"
季青戴上手套,小心地检查佛龛表面。鎏金大部分己经剥落,木质胎体暴露在外,但结构完整。当他转到佛龛背面时,呼吸突然一滞——那里刻着一行藏文,但不是常见的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而是...
"反写的?"季青皱眉。每个字母都是正常六字真言的镜像反转。
格日勒图的表情变得微妙:"不只是背面,打开龛门看看。"
季青小心地拨开铜制插销,龛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佛龛内部本该供奉佛像的位置空空如也,但内壁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反写的藏文经文,有些地方还残留着暗红色的痕迹。
"朱砂?"小杨凑过来问。
季青摇摇头,用手指轻轻蹭了一下,闻了闻:"更像是...血。"
格日勒图突然用蒙语快速说了句什么,然后转向季青:"我们请过旗里的喇嘛来看,他说这是'大明六字真言',用来..."
"镇压邪灵。"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季青转头,看见一个穿着旧蒙古袍、拄着拐杖的老人站在那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佛龛。
"巴特尔老爹,"格日勒图有些尴尬地介绍,"镇里最年长的牧民。"
老人步履蹒跚地走进来,用拐杖指着佛龛:"黑喇嘛的东西,不该挖出来。"他的汉语比格日勒图流利得多,"这是装'波'的盒子。"
"波?"小杨好奇地问。
"蒙语里指...恶灵,邪物。"季青解释道,眼睛没离开佛龛,"巴特尔先生,您说'黑喇嘛'是什么意思?"
老人布满皱纹的脸抽搐了一下:"丹毕坚赞,二十年代在额济纳称王的那个假喇嘛。他死后,手下人带着他的'法器'逃到这一带。"他凑近佛龛,突然用蒙语念了句咒语般的话。
佛龛内部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嗒"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松动了。季青和小杨面面相觑。
"老爹!"格日勒图有些恼怒地用蒙语说了几句,老人只是摇摇头,转身向门外走去,临出门前回头看了季青一眼:"年轻人,别在月圆之夜碰它。"
格日勒图尴尬地笑笑:"老人家迷信。季专家,您看需要多久能修复好?旗里想在下个月的草原文化节上展出。"
季青绕着佛龛慢慢走了一圈:"至少两周。我需要先做全面检测,确定材质和年代。"他停顿了一下,"格日勒图站长,这佛龛...真的发出过声音?"
文化站长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可能是热胀冷缩吧。钥匙给您,工作台和简单设备都有,需要什么随时联系我。"
格日勒图离开后,季青和小杨开始仔细检查佛龛。X光扫描显示,佛龛内壁后面似乎还有一层夹层。
"季老师,您看这个。"小杨用紫外线灯照射佛龛内部,暗红色的经文在紫光下微微发亮,"不是血,是掺了朱砂的某种有机材料..."
季青正要回答,突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佛龛方向袭来,工作室的温度似乎瞬间降低了十几度。他的呼吸在空气中凝成白雾。
"空调坏了?"小杨搓着胳膊问。
季青没回答,他的目光锁定在佛龛上——龛门内侧的雕刻在紫外线下显现出之前看不到的图案:一个狰狞的佛像,三头六臂,每只手中持着不同的法器,但最诡异的是,佛像的眼睛是睁开的,与传统的闭目冥想佛像截然不同。
"逆时轮金刚..."季青倒吸一口冷气,"密宗里最凶猛的护法神之一。"
就在这时,工作室的灯突然闪烁了几下,然后彻底熄灭。黑暗中,佛龛内部传来清晰的"沙沙"声,像是有人在用手指甲刮擦木头。
"季、季老师..."小杨的声音颤抖着。
季青打开手机闪光灯,光照向佛龛的瞬间,沙沙声停止了。更奇怪的是,刚才紫外线下看到的狰狞佛像现在又消失了,仿佛只是幻觉。
"可能是电路问题。"季青强作镇定,"今天先到这里,明天再继续。"
那晚,季青住在文化站安排的招待所里,辗转难眠。凌晨两点多,他被一阵若有若无的诵经声惊醒。声音低沉模糊,分不清是藏语还是蒙语,似乎来自...窗外?
季青拉开窗帘,月光如水般泻入。乌克忽洞镇在月光下安静得像一幅画,远处阴山的轮廓如同沉睡的巨兽。诵经声不是来自外面,而是...他的背包?
他颤抖着打开背包,里面只装着工作笔记和相机。但当他翻开笔记时,血液几乎凝固——最后一页上,写满了他从未见过的藏文,笔迹狂乱潦草,像是有人在极度恐惧中写下的。
更可怕的是,那些文字正在慢慢消失,就像被无形的橡皮擦一点点擦除。
第二天一早,季青顶着黑眼圈回到工作室,发现小杨己经到了,正在用棉签小心清理佛龛底部的积尘。
"季老师,您看这个!"小杨兴奋地指着佛龛底部。在莲花座的一个隐蔽角落,有个几乎看不见的小凹槽。季青用镊子轻轻一按,底座弹出一个暗格,里面整齐排列着七颗黄豆大小的珠子,灰白色,表面布满细密的纹路。
"舍利子?"小杨惊讶地问。
季青小心地取出一颗放在掌心,珠子出奇地冰凉,对着光看时,内部似乎有暗红色的絮状物。"不像一般的舍利子..."他喃喃道,突然想起巴特尔老人说的"装波的盒子"。
就在这时,小杨突然发出一声怪异的咕哝。季青转头,看见助手双眼上翻,只露出眼白,嘴唇快速蠕动着,发出一种季青从未听过的语言——不是藏语,不是蒙语,而是某种更加古老、更加生硬的音节。
"小杨!"季青抓住助手的肩膀摇晃,对方却像触电般剧烈颤抖起来,然后猛地推开季青,用清晰但毫无感情的汉语说道:
"七世轮回,黑风再起。金刚怒目,血月降临。"
说完这句话,小杨像断了线的木偶般在地。季青赶紧扶住他,发现助手己经昏迷,但呼吸和脉搏正常。
季青将小杨安置在休息室的沙发上,正要去找格日勒图,却在门口撞见了巴特尔老人。老人看了眼昏迷的小杨,又看了看打开的佛龛暗格,脸色变得铁青。
"我警告过你们,"老人声音嘶哑,"现在'波'被放出来了。"
季青顺着老人的目光看向佛龛,惊恐地发现原本空荡荡的佛龛内部,此刻竟然出现了一幅模糊的唐卡画像——一个三头六臂的狰狞佛像,正是昨晚在紫外线下看到的那尊逆时轮金刚。更可怕的是,画像上的眼睛...是睁开的,而且似乎在随着观察者的移动而转动。
"这不是普通的唐卡,"巴特尔老人颤抖着说,"是人皮做的。"
季青的胃部一阵翻腾。老人继续说:"黑喇嘛用叛徒的皮画护法神,把他们的灵魂封在里面当'基'(藏语中指灵体依附物)。那七颗也不是舍利,是人的指骨!"
季青想起暗格里的七颗珠子,突然明白了那些"纹路"是什么——是骨头的哈弗斯管结构。
"为什么现在才显现?"季青指着佛龛内的唐卡。
巴特尔老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倒出一些白色粉末在掌心:"月圆快到了。"他将粉末撒向佛龛,粉末在空中形成一道奇异的弧线,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吸引,全部吸附在唐卡表面。
粉末接触唐卡的瞬间,工作室里突然刮起一阵阴风,温度骤降。季青清楚地听到一个声音在他耳边用藏语低语:"?????????????..."(红色敌神...)
巴特尔老人脸色大变,抓住季青的手臂:"快走!去找格日勒图,他比表现出来的知道得多!"
季青刚要问为什么,佛龛内部突然传来一声清晰的撕裂声——人皮唐卡上的逆时轮金刚像,嘴角缓缓上扬,露出了一个狰狞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