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轨迹在深空背景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最终化作一颗遥远的星,再也无法分辨。
神策府的庭院内,景元收回目光,久久未语。
风拂过他雪白的发梢,带起几缕,又轻轻放下。
彦卿站在他身后安静地陪着。
他没有出声打扰,只是觉得眼前的将军,与平日里那个运筹帷幄,偶尔还会拿他打趣的将军有些不同。
景元仿佛察觉到了他的注视,转过身,脸上又挂上了那副熟悉的慵懒笑容。
“怎么,看我这神策府被拆得七零八落,心疼你将军了?”
他半开着玩笑,伸手想去揉彦卿的头发,却被少年灵巧地躲开。
“将军您又取笑我。”
彦卿随即又有些迟疑:“您……也曾想过像他们那样,去看看别的世界吗?”
景元看着少年那双充满好奇的眼睛,笑了:“怎么,你也想去?”
“我……”
彦卿一时语塞,随即还是诚实地说:“我的剑道尚未圆满,罗浮就是我最好的试剑石。不过……如果能去见识一下其他星系的剑客,自然是好的。”
“是啊,谁不曾想过呢?”
景元轻声感慨,他转过身缓步走向庭院中的石桌,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石面。
“在我还是个像你这般大的云骑新人时,也曾做过一个梦。”
彦卿的耳朵竖了起来。
“梦见自己不做将军,而是当一名巡海游侠,驾着一叶星槎,随心所欲,浪迹宇宙。”
“看看书里写的那些奇景,尝遍别人说的各种美食,再结交几个意气相投的伙伴,遇到不平事就拔刀相助。”
景元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可彦卿却听得入了神,他从未想过,那位仿佛生来就该坐镇神策府,气定神闲,算无遗策的景元将军,也曾有过如此快意潇洒的少年梦。
“那后来呢?”
“孩子总是会长大的。”景元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彦卿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而我的成长,似乎更残酷一些。”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抬眼望向鳞渊境的方向。
那里曾是持明族的圣地,也埋葬着一个辉煌而悲哀的时代。
彦卿的心头莫名一紧。他想起了镜流,想起了刃,想起了那位龙尊形态的丹恒。
那些横跨了数百年的恩怨纠葛,那些沉重到让人喘不过气的往事……将军,就是从那样的风暴中走过来的。
是啊。
有人蜕鳞转世,从此斩断过往,踏上了一段全新的旅途。
有人身堕魔阴,挥剑向那虚无的星空,向那至高的存在,企图完成一场不可能的弑神。
有人身负不死诅咒,在无尽的痛苦轮回中挣扎,将死亡本身当成了唯一的奢望。
还有人……以身殉道,连同那明媚的笑容一起,永远地留在了泛黄的史册里,尽忘前尘。
他们都以各自的方式散去了。
被留在原地的,只有他。
那一刻,彦卿忽然明白了。
他明白了将军为何总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为何总是将所有情绪藏在那双含笑的金眸之下。
当他接过那个摇摇欲坠的罗浮,扛起“罗浮将军”这个名号时,那个想做巡海游侠的少年,就己经被永远地留在了过去。
日浸文牍,身疲力瘁。
朝兴暮寐,殚虑竭思。
神策威名逐风涨,寰宇旧梦渐成殇。
彦卿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他看着将军的背影,那并不算特别魁梧的身躯,却仿佛撑起了一整片天空。
刀光剑影,阴谋诡计,数百年的时光,都未能压弯他的脊梁,反而将他磨砺得如同一柄藏于鞘中的绝世神兵,锋芒内敛,却从未折损。
景元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转过身来,伸手拍了拍他的头,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
“怎么?被我这个老头子的陈年旧事说得心情沉重了?”
“没有!”彦卿立刻反驳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去的事,记住也好,忘记也罢,都过去了。”
“人不能总是回头看。我早己走在了我的路上,选择了我的未来。”
他对过去或许有遗憾,有叹息,却从未沉湎其中。
“彦卿。”
景元忽然正色道:“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拿起剑,是为了什么吗?”
彦卿一愣,不假思索地回答:“为了变强,为了成为仙舟第一的剑士!”
“嗯,很好的志向。”景元点了点头,随即话锋一转。
“我年幼时也曾抓起过一把玩具剑。那时的想法更简单,只是觉得它很威风,能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后来,这把剑,变成了罗浮首面丰饶孽物的巡猎锋镝。”
彦卿浑身一震。
他看着眼前的景元,仿佛看到了一轮永不落幕的太阳。
过去的云上五骁是传奇,今日的罗浮将军亦是传奇。
唯有真正的智者,才能在时光这位从无败绩的对手面前,兀自傲立。
“好了。”
景元又伸了个懒腰,打破了这片刻的严肃。
“感慨完了,该去处理正事了。地衡司送来的修缮账单,想必己经堆得像山一样高了。”
他脸上又挂起了那副让彦卿熟悉又略带头疼的笑容。
“那才是眼下最棘手的敌人。走吧,我的骁卫,陪本将军去会会它。”
“是,将军!”
彦卿大声应道,脚步轻快地跟了上去。
阳光穿过云层,洒在两人身上,在青石板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一高一矮,一前一后,仿佛将数百年的时光都融进了这片刻的安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