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厅内,水晶灯的光芒被丝绒地毯吸收,只剩下一种沉闷的奢华。
三月七百无聊赖地晃着腿,对台上那颗号称封存了“第一缕梦”的忆泡毫无兴趣。
对她来说,这地方与其叫拍卖会,不如叫“有钱人比谁更傻”大赛。
她来这里纯粹是为了散心。
星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不知道又在哪儿捡新朋友,她心里堵得慌,总得找点事做。
就在这时,她感觉身边的座位有人坐下了。
那人没发出任何声音,但三月七就是感觉到了。那是一种极具存在感的沉默,仿佛一座雕塑突然出现在你旁边。
她下意识地侧过头。
然后,她看到了一个头。一个完美的白色石膏雕像头。
石膏头端正地架在一副穿着考究西装的身体上,那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仿佛是拍卖会请来的行为艺术家。
三月七的眼角抽了抽。
匹诺康尼的怪人是不是有点太多了?前有满大街会说话的垃圾桶,后有戴着石膏头逛拍卖会的绅士。
她用眼角的余光悄悄打量着对方。
从身形看应该是个男人,他坐姿笔挺,双手抱胸跷二郎腿,即便顶着那么一个滑稽的头,周身的气场却一丝不苟,甚至带着几分学者般的优雅。
他既不举牌,也不交谈,只是安静地“看”着前方。
这家伙……绝对有问题。
三月七她敢打赌,这石膏头底下,藏着一双能把人从里到外看得一清二楚的眼睛。
拍卖会还在继续,一件件奇珍异宝被呈上,又被高价拍走。
身边的石膏头男自始至终没有半点动静。
就在三月七快要以为他真的只是在认真的假扮一尊雕像时,那人却毫无征兆地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西装的衣领,转身,迈着从容的步伐离开了。
从头到尾,没留下一句话,没多看任何人一眼。
他走了,却在三月七心里留下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好可疑……”她小声嘀咕着,把这个“石膏头”默默地加入了她的匹诺康尼重点观察名单里。
……
朝露公馆的会客厅里。
这里没有茶水,只有两杯红色渐变的“冬日花园”特调,静置在两人之间的矮桌上,自始至终,无人触碰。
瓦尔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对面那个男人身上。
星期日,家族在匹诺康尼的话事人,橡木家系的家主。
他身着一丝不苟的白色礼服,坐姿笔挺,脸上挂着温和而疏离的微笑。
“瓦尔特先生。”
星期日率先开口,声音如他的人一样,精准而克制,听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首先,请允许我代表家族,为不久前发生的些许不快,向星穹列车表示歉意。那份通告的发布与撤销,都有些仓促了。”
“贵方的‘宽容’,我们心领了。”
瓦尔特十指交错,安放在膝上,语气一如既往地沉稳。
“只是,开拓的旅途总是充满了变数。我们的那位开拓者,尤其擅长在最平淡的风景里,发现最……出人意料的岔路。”
星期日的微笑没有丝毫变化,但瓦尔特能感觉到,那双金色眼眸深处的秩序感,出现了极其细微的裂痕。
“岔路,确实是个精妙的形容。”星期日微微颔首,“只是有些岔路,通往的是未知的惊喜,而有些,则可能通向失序的悬崖。尤其当开拓者身边,跟随着几位……能量过于庞大的「风景」时。”
来了。
瓦尔特心中了然,这才是这场会面的真正目的。
“瓦尔特先生,您是经验丰富的长者,应当明白「和谐」对于一个世界的重要性。”
星期日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种近乎神性的悲悯。
“匹诺康尼是一首宏大的交响乐,我们欢迎每一位来访的音符。但有些音符……祂们自身就是风暴,祂们的存在本身就会撕裂乐谱。我们想知道,这阵风暴是否与星穹列车同调?”
瓦尔特笑了笑,那是一种老成持重,看透了太多风浪的笑容。
“星期日先生,你或许误会了『开拓』的本质。”他慢条斯理地开口。
“我们并非风暴的指挥家,也非乐谱的谱写者。我们是旅者,是见证者。列车的前路由星轨决定;旅途的同伴由命运筛选。”
星期日沉默了片刻,端起那杯未曾动过的“冬日花园”,又缓缓放下。
“那么,作为见证者,瓦尔特先生。”
他话锋一转,将矛头指向了另一个方向,“您在这片梦境中,是否也见证到了什么……不一样的「天空颜色」?”
“确实。”瓦尔特决定主动出击。
“我注意到,这首名为匹诺康尼的交响乐,在华丽的主旋律之下,似乎隐藏着一丝极低频率的杂音。它很微弱,但确实存在。”
他首视着星期日,将问题抛了回去:“一场完美的演出,是不该容许这种瑕疵存在的。不是吗?”
星期日的身体,出现了一瞬间的僵硬,他知道瓦尔特在说什么,更没想到对方会如此首接的不按套路出牌。
“瓦尔特先生的听力真是敏锐。”
星期日的脸上,重新堆砌起无懈可击的微笑。
“您听到的,或许并非「杂音」,而是为了迎接谐乐大典,整个梦境正在进行自我调律时产生的共鸣。越是宏伟的乐章,其序曲的能量便越是澎湃,甚至会产生一些……令人不安的错觉。”
“或许,这股过于澎湃的能量,也与您那位开拓者和她的「同伴」有关。”
星期日不失时机地补充道,再次把皮球踢了回来。“毕竟,投入湖中的石子越大,激起的涟漪,自然也就越广。”
瓦尔特心中轻叹。这位家族的话事人,远比他想象中要难缠。
他站起身,这场高强度的语言博弈己经接近尾声。
“看来,是我们多虑了。”瓦尔特微微颔首,准备告辞。
“既然一切都在家族的掌控之中,那我们便静候谐乐大典的开幕。希望届时能欣赏到一出完美无瑕的演出。”
“一定会的。”星期日也站起身,他脸上温和的笑容带上了一点真实,不加掩饰的压力。
“希望星穹列车的客人们,能安分地坐在观众席上……欣赏演出。”
最后的警告,己经近乎明示。
瓦尔特没有再回应,只是礼貌性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这间令人窒息的会客厅。
当厚重的门扉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那片空间的压抑,瓦尔特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他的眉头紧锁,脑海里不断回响着刚才的对话。
他什么确切的情报都没套出来。
但他又好像知道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