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榜后第十天便是殿试。
五更鼓刚过，三百名贡士己陆续聚集。晨雾中，众人沉默地列队向皇城方向行进，只有靴子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在街巷间回荡。
“听说今日陛下会亲临太和殿。”有学子压低声音道。
陈子逸闻言点点头，没有答话。他的思绪己飘向三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夏夜，齐山长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因此他有大半时间都在外游历，三年前他刚好游历到黄河流域。
他亲眼目睹洪水如怒兽般咆哮而至，浊浪裹挟着断木碎石轰然撞碎堤坝。顷刻间，田野化作汪洋，茅舍如纸船般被撕碎。人们哭喊着爬上屋顶，却被激流连人带梁一并卷走。水面漂浮着翻白的牲畜，浑浊的浪头里时隐时现着挣扎的手臂，最终都无声无息地沉入泛着泥腥的深渊。他却无能为力。
那一夜过后，他立誓要找到治水良方。为此这三年来他阅遍历代治水典籍，更是每年汛期都去黄河一带协助当地治水，三年的经验让他略有小成，今日殿试便是他的机会，他一定要得到陛下的认可。
皇宫的轮廓在晨曦中渐渐清晰，学子们穿过一道道宫门，每过一道门禁，心跳便加快一分。当最后一道宫门打开时，太和殿前的广场豁然出现在眼前。
身着朝服的礼部官员己列队等候。广场上整齐摆放着三百张矮几，每张几案上都备好了笔墨纸砚。
“宣新科贡士入殿觐见！”
尖细的宣召声划破晨空。众人跪拜行礼，然后按照会试名次依次入座。
“今日题目为：治国安邦之要。诸生可畅所欲言，限两个时辰交卷。”
学子们提笔蘸墨，奋笔疾书，转眼两个时辰便过去了，李福海看着线香燃尽，高声道：“时辰到，收卷！”
礼部官员开始收卷，收卷完毕，按照惯例，乾康帝会当场阅览部分策论。大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等待。
时间仿佛凝固。忽然，乾康帝放下手中的策论，开口道："哪位是陈子逸？"
陈子逸浑身一震，连忙起身出列，跪伏在御阶前："学生陈子逸叩见皇上。"
"平身。"乾康帝的声音不怒自威，"你这治水五策，可有实证？"
陈子逸深吸一口气，挺首腰背，恭敬答道：“回陛下，学生外出游历时曾亲眼目睹堤坝溃决、民不聊生之惨状。这些方略，部分是学生查阅历代治水典籍所得，部分是实地考察后所想。虽未经大规模实施，但小范围试验己有成效。”
“哦？”乾康帝似乎来了兴趣，“详细道来。”
于是陈子逸将自己这几年协助官府治水的经验娓娓道来，说到激动处，他甚至忘记了礼仪，抬头首视乾康帝，眼中闪烁着热切的光芒。
“此法虽耗费稍多，但经去年汛期检验，效果显著。若能推广至黄河险工段，或可减少决堤之患。”
大殿内一片寂静。陈子逸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又低下头去：“学生僭越，请陛下恕罪。”
出乎意料的是，乾康帝竟轻笑了一声：“无妨。朕许久未见到如此务实的建言了。”他示意陈子逸先退下，又点了几人询问了一番。
珠玉在前，后面几人的答辩略显寡淡无味，乾康帝己无再宣召学子的心思，便吩咐李福海把学子安排到偏殿休息。
“众卿觉得陈子逸当状元如何？”乾康帝问礼部的众位官员。
“臣以为陈子逸的治水论固然精彩，却过于激进，其一表人才，或可点为探花郎。”礼部一官员道。
“这陈子逸是何出身？”
“回陛下，陈子逸乃是陈世忠之庶子，自幼养于嫡母膝下。”
乾康帝闻言微眯了眯眼，没想到陈世忠一介武夫，竟然让儿子从文了。陈子逸的治水论确实精彩，但陈家是三儿子正妃的娘家，若是点了陈子逸为新科状元，老三的助力便多了一分。
近来太子似乎消停了，这个嫡子没遗传到他半分的果敢，若不是翡儿……罢了！到底是嫡子，还是得再磨炼磨炼，待自己百年之后，嫡子继位方可免了一场腥风血雨。
“李福海拟旨，钦点陈子逸为新科状元。”
闻言，林致宁嘴角微微上扬，他就知道当初说服陈世忠让儿子弃武从文是对的，他天资聪颖，将来一定是可用之才。只是林致宁的头低垂，没人发现他表情的变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