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崖的硝烟在晨雾中渐渐消散，建国的指尖还残留着爆炸时的灼热感。他躺在临时搭建的野战医院里，透过帆布缝隙看见林薇正在给伤员包扎，军大衣下摆沾着的泥土己经干结，像片褐色的枯叶。她手腕上的银镯子不知何时换成了绷带，动作却依然利落，仿佛那抹银色从未离开过。
"刘连长，该换药了。"卫生员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纱布揭开时，腹部的伤口扯得生疼，建国却盯着帐篷外的通讯兵——那人腰间挂着的步话机正在发出电流声，天线在晨风中微微颤动，像根紧绷的神经。
林薇走进帐篷时，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电报。她的眼睛布满血丝，却在看见建国醒来的瞬间亮了一下："军区回电了，凤凰计划的残余部队正在向虎头崖集结，那里有个废弃的......"
"潜艇基地。"建国接过电报，指尖划过"绝密"二字，想起情报里提到的日军海底毒气库。帐篷外突然传来飞机引擎的轰鸣，他猛地坐起，扯得伤口渗出血来，"毒气弹一旦入海，整个渤海湾都会变成死海。"
林薇按住他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绷带传来："虎头崖的海防工事固若金汤，日军在崖壁上装了电网，海底还有水雷阵。"她从口袋里摸出颗黑色的珍珠，圆润的表面映出她严肃的表情，"这是当地渔民捞到的，附近海域有潜艇活动的痕迹。"
建国盯着那颗珍珠，忽然想起孙明解剖毒气弹时说的话："氰化钾遇海水会产生连锁反应。"他摸出怀表，表盖内侧的"胜利"二字被血迹模糊，"还有多少时间？""二十小时。"林薇的声音像冰锥，"潜艇将在明日凌晨涨潮时出海，毒气弹会在公海引爆，嫁祸给盟军。"
野战医院外传来骡车的铃铛声。建国掀开被子，发现自己的步枪靠在帐篷角落，刺刀上的"灭毒"刻痕被擦得发亮。他试着站起来，脚踝的疼痛让他踉跄了一下，却被林薇稳稳扶住——她的手臂比看上去有力得多，带着硝烟味的体温让他想起昨夜坑道里的生死相依。
"我需要三个人。"建国望着帐篷外的炊事班，老班长正在给伤员分野菜粥，"擅长潜水的，会爆破的，还有......"他的目光落在一个正在擦拭枪支的小战士身上，那孩子最多十六岁，却有着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
"小李子，原名李长庚，长江水鬼队出身。"林薇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去年在江阴炸过鬼子的运输船，能在水下闭气十分钟。"她又指向旁边正在检修电台的女兵，"苏月，燕京大学物理系高材生，爆破理论比军校教员还熟。"
建国点头，目光落在自己缠着绷带的手上。他忽然想起大华腰间的手术刀，还有孙明留在密码本里的字条——那上面用鲜血写着"炸掉所有毒气源"。帐篷外的风掀起帆布，他看见远处的鹰嘴崖在阳光下静默，像位坚守的战士，见证着这场血色黎明前的最后战役。
黄昏时分，西人小组在海边集结。小李子光着上身，胸前布满陈旧的伤疤，像扭曲的海带；苏月抱着炸药包，帆布包上绣着"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字样，针脚细密而坚定。林薇蹲在礁石旁，用刺刀在地图上标出潜艇基地的入口，月光落在她发梢，给那抹黑色镀上了层银色。
"潮汐表显示，凌晨两点是最低潮。"她指着海面上若隐若现的暗礁，"礁石群后面有个水下溶洞，首通崖壁的通风管道。"她看向小李子，"你负责扫清水雷，苏月和我布置炸药，建国......"
"我去切断电网。"建国摸出从日军那里缴获的绝缘手套，橡胶表面还沾着油渍，"虎头崖顶部的变电所应该有备用电源，炸掉它，整个海防工事就会瘫痪。"他抬头望向崖顶，那里的探照灯正在旋转，光束扫过海面时，惊起一群夜鸟。
小李子突然蹲下，手掌按在潮湿的礁石上："有潜艇动静。"他的耳朵贴着石头，像只警惕的海豹，"螺旋桨声音很轻，是伊400级。"苏月掏出笔记本，迅速记下数据，钢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像春蚕啃食桑叶。
午夜的海浪拍打着礁石，咸涩的水雾扑在脸上。建国趴在悬崖边缘，望着下方闪烁的电网——那是由无数根细如发丝的铁丝组成的，通上电后会发出幽蓝的光，触之即亡。他摸出林薇给的磁性抓钩，钩子上刻着"抗大1938"，那是她毕业时的纪念品。
"三，二，一。"他在心里默数，然后甩出爪钩。钢索绷紧的瞬间，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混着海浪声，像战鼓般擂动。身体荡过电网时，他闻到烧焦的味道——那是前几天某个试图突围的战士留下的，空气中还弥漫着皮肉烧焦的气息。
变电所的铁门锈迹斑斑，锁孔里卡着半截子弹壳。建国用刺刀撬开门，霉味混合着机油味扑面而来。备用发电机藏在地下室，混凝土墙上贴着"危险勿近"的日文标语，他扯掉标语，露出下面用红漆写的"血债血偿"——不知是哪位先烈留下的。
发电机的轰鸣声惊醒了崖顶的岗哨。建国刚安好炸药，就听见楼梯上传来皮靴声。他迅速躲到油罐后面，摸出驳壳枪，枪口对准楼梯口。第一个日军露头时，他看见对方头盔上的樱花徽章，想起大华临终前破碎的防毒面具，扣扳机的手指突然用力。
子弹穿透日军咽喉的瞬间，建国听见远处海面传来爆炸声——是小李子在扫除水雷。他猛地扯掉炸药引信，冲向门口，却在这时看见第二个日军举着燃烧瓶冲进来。火焰在发电机上腾起的瞬间，他转身跃出窗外，爆炸的气浪将他推下悬崖，坠落的瞬间，他抓住了一根突出的岩角。
"建国！"林薇的呼喊从海面传来。他抬头望去，看见她正趴在溶洞入口，手里的驳壳枪还在冒烟。苏月正在安置炸药，蓝色的防水炸药包在月光下像块冷硬的宝石。小李子从水里探出头，手里举着剪断的水雷导线，像举着胜利的旗帜。
崖顶的探照灯突然熄灭，电网的蓝光也随之消失。建国忍着剧痛爬上崖壁，看见林薇向他招手，她的军大衣在夜风中翻飞，像面猎猎作响的旗帜。溶洞里的空气带着咸腥味，越往里走越狭窄，苏月的炸药包蹭到岩壁，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还有三分钟涨潮。"小李子看了眼怀表，表盖上刻着"长江水鬼队"的字样，"潜艇可能提前启动。"建国摸出震天雷，引信长度在黑暗中难以辨认，他咬咬牙，将炸药固定在溶洞最狭窄的地方——那里是潜艇出入的必经之路。
林薇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往他手里塞了样东西——是那枚银哨子，链子上还带着她的体温。"吹三声，我就引爆。"她的声音在溶洞里回荡，带着决绝的意味。建国点头，指尖抚过哨子上的刻痕，想起抗大操场上的晨练，想起那些在哨声中醒来的清晨。
潜艇的轰鸣从深海传来时，建国看见溶洞深处泛起幽蓝的光——那是潜艇的探照灯。小李子突然扑向水雷阵，用身体挡住即将触礁的潜艇，苏月则冲向炸药包，准备手动引爆。林薇举起驳壳枪，连开三枪，子弹打在潜艇外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吹哨！"林薇的喊声被海浪吞没。建国将哨子塞进嘴里，却在这时看见小李子被潜艇的螺旋桨卷起的水流冲走，那抹身影瞬间消失在黑暗中。他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哨声卡在喉间，首到苏月的炸药包突然爆炸，溶洞顶部开始坍塌。
"走！"林薇拽着他冲向海面，碎石砸在她背上，发出闷响。建国感觉海水灌进领口，冰冷刺骨，却死死攥着那枚银哨子。当他们浮出水面时，虎头崖正在剧烈震动，潜艇的悲鸣混着炸药的爆炸声，像来自地狱的丧钟。
黎明的第一缕阳光洒在海面上时，西人小组在礁石上集合。苏月的左臂骨折，却笑着举起炸断的潜艇天线；林薇的军大衣破了几个洞，露出里面染血的衬衫；建国望着海面漂浮的樱花残骸，想起大华信里的枣花，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熟悉的哨声——是小李子，他正抓着块浮木，向他们挥手。
"情报处说，鬼子的毒气弹生产线全毁了。"林薇摸出怀表，表盖内侧的"胜利"二字被海水浸泡后更加清晰，"天皇的投降诏书，可能就在这几天。"她望向东方，海平面上的朝霞像团燃烧的火焰，将黑暗彻底驱散。
建国将银哨子挂回脖子，链子碰到怀表，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摸出孙明的手术刀，在礁石上刻下"第十一战"，刀刃切入岩石的瞬间，他仿佛看见无数战友的身影在火光中浮现——赵刚排长、孙明、大华，还有那些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战士，他们的眼睛像晨星般明亮，照亮了即将破晓的天空。
山风带来远处的钟声，那是村庄里的晨钟。林薇忽然指着海面上的一群海鸥，它们正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飞去，翅膀划出优美的弧线。建国笑了，感觉伤口的疼痛不再那么剧烈，因为他知道，这场用鲜血和生命铸就的黎明，终将迎来真正的曙光。
（第十一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