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咆哮的真相
雾霭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扯开道缝隙时,苏蓼的靴底正碾过一片带刺的枯蕨,脚下传来“咔嚓”的脆响,那触感如同踩碎了脆弱的梦境。
那声闷吼又炸响在头顶,震得她耳鼓发麻,后颈的碎发根根竖起——这回不是从山崖方向,是正前方三十步外的密林中。
那吼声如滚滚闷雷,在空气中震颤,仿佛连空气都被这吼声扯得生疼。
紧接着,密林中传来树枝被折断的“咔咔”声,像是有个庞然大物正在粗暴地撕开这层绿色的屏障。
"都收声。"她反手按住身后人的肩膀,指节因用力泛白。
络腮胡的刀把在掌心沁出冷汗,刀疤手下的竹矛尖微微发颤,连向来稳当的赵明轩都攥紧了腰间的药囊。
只有小宝缩在她腿弯里,小手指抠着她补丁摞补丁的裙角,鼻息轻得像片羽毛。
顾云策的方术微光从袖中泄出,在他指尖凝成枚豆大的青灯。"封灵阵崩溃后,地脉灵气乱涌,古籍里说过'困灵兽'。"他声音压得极低,喉结随着震动轻颤,"被封了千年的兽类吸饱了乱气,会...会褪成只知破坏的凶物。"
苏蓼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能听见自己血脉里的轰鸣——这三个月来,他们捡过变异毒菌的孢子,斗过啃食同类的红毛狼,可眼前这动静,比所有己知的危险都沉上三分。"刀疤,带两个人绕左边林子探路。
络腮胡,你守着小宝。"她解下腰间的陶壶塞给赵明轩,"把昨天采的酸浆草捣成泥,要是那东西冲过来..."
"蓼姐。"赵明轩突然扯住她的衣袖。
他脸上被变异虫绿汁灼出的红痕还没消,此刻却亮着某种灼热的光,"我跟你一起。"
雾散得更快了。
最先撞进视野的是片黑黢黢的鳞甲,比磨盘还大,每片甲缝里都渗出暗红黏液,那颜色如凝固的血,散发着刺鼻的腐臭。
那鳞甲随着巨兽的呼吸一起一伏,仿佛是一座移动的黑色山峦。
接着是根水桶粗的尾巴,以一种极具破坏力的姿态扫过两棵合抱的松树。
那尾巴带着呼呼的风声,树干“咔嚓”折成两截,断裂的树枝和松针如雨点般落下。
巨兽的尾巴在扫断松树后,在空中甩动了几下,像是在示威。
最后是张布满倒刺的巨口,上颚挂着半块没啃净的鹿骨,獠牙尖还滴着腐臭的黄水。
它张开巨口,发出一声怒吼,那声音震得众人耳膜生疼,一股夹杂着腐肉气息的热风扑面而来。
"乖乖。"络腮胡的刀当啷掉在地上。
那巨兽的头颅扬起时,他们才看清它的眼睛——本该是兽类的瞳孔缩成细线,却泛着跟引灵板碎片一样的幽蓝,像两盏被鬼火点燃的灯。
它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众人,
顾云策的方术灯突然爆亮。"看它前爪!"他指向巨兽左前爪腕处,那里缠着圈半透明的光带,正随着巨兽的每一次嘶吼明灭,"是...是锁灵链的残痕!
有人用灵气链控制它!"
苏蓼的呼吸陡然一滞。
三个月前在破庙,老流民说封灵阵是上古仙人镇邪的局;半月前顾云策翻出的残卷里,提过"锁灵链引灵兽护阵"。
原来那些传说不是哄小孩的故事——这头巨兽,本是守阵的灵物,如今阵破了,锁灵链松了,它就成了被乱气催疯的杀人魔。
"它在撞那块岩石。"赵明轩突然低声道。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巨兽正用头颅猛撞山壁上一块灰扑扑的巨石。
它每撞一次,庞大的身躯都会微微一震,山壁就簌簌掉石粉,巨石表面隐约露出些暗纹。
它撞得越来越用力,脑袋上的鳞甲都被撞得有些松动,暗红色的黏液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苏蓼的布包在怀里发烫。
第三片引灵板碎片贴着心口,像是在回应什么。
她摸出碎片,幽蓝光斑映在巨石暗纹上——竟有七道纹路严丝合缝地重合了!
"它在找引灵板。"顾云策的声音发紧,"封灵阵由九块引灵板镇九方,这头困灵兽被锁灵链绑定,本是护板的。
现在阵崩了,它本能驱使它找板,可乱气又让它失控..."
"那要是能让它冷静..."苏蓼的手指无意识地着陶壶,突然顿住。
此刻情况危急,以往被忽视的土方也许是唯一的希望,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也值得一试。
她想起《山蔬谱》残卷最后几页,有段用野茴香、苦楝花和青麻根熬制的"宁心汤",说是能平躁兽肝火。
当时只当是老农哄骗孩子的土方,此刻却像根火柴"噌"地划亮——
"赵公子,酸浆草泥给我。"她扯下头巾包住口鼻,"顾兄,等下用方术罩住我,别让它喷到口水。
刀疤,你们绕到它背后,要是我跑不动..."
"蓼姐!"小宝突然拽她裙角,小脸上挂着泪,"你、你别像张叔那样..."
苏蓼蹲下来,用沾泥的手背蹭掉他的眼泪。"小宝记不记得?
上回你被毒蜂追,是谁教你用艾草熏走它们的?"她从怀里摸出块烤得焦脆的野薯干塞过去,"这回啊,蓼姐要给大狗狗喂糖糕,你帮络腮胡叔看着火折子,要是大狗狗凶,咱们就点烟呛它,好不好?"
小宝抽抽搭搭地点头,攥紧了野薯干。
顾云策的方术光网己经笼在她身周。
苏蓼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撞着胸腔,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十米,五米,巨兽的腥臭味裹着铁锈味涌进鼻腔,她甚至能看清它脖颈处溃烂的伤口里爬动的白虫。
那伤口随着巨兽的呼吸一张一合,仿佛是一个恐怖的黑洞。
"乖。"她轻声说,把陶壶里的酸浆草泥倒在掌心,"疼是不是?
蓼姐给你擦药,擦完就不疼了..."
巨兽的瞳孔突然收缩成针尖,它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全身的毛发都炸了起来,尾巴也在身后剧烈地摆动。
它甩动头颅,带起的风掀翻了苏蓼的头巾。
苏蓼踉跄两步,却死死攥着陶壶,把最后一点草泥抹在它前爪的锁灵链残痕上——那里的皮肤己经溃烂,暗红黏液混着草泥,竟冒出滋滋的白泡。
"嗷——"巨兽发出刺耳的尖啸,它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前爪在地上疯狂地刨着,扬起一片尘土。
苏蓼闭紧眼,以为要被拍碎成泥,却等来一阵温热的鼻息。
她睁眼时,巨兽的脑袋正缓缓低下,幽蓝的眼睛里翻涌着浑浊的水光,像头被抽走了凶性的老狗。
它的耳朵也耷拉了下来,尾巴轻轻地摇了摇。
顾云策的方术灯"啪"地熄灭。
他踉跄着扶住树,额角的汗滴在青衫上:"锁灵链...被酸浆草里的苦碱腐蚀了。
它现在...能听见自己的本心了。"
赵明轩冲过来扶住苏蓼,她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全被冷汗浸透。
巨兽的尾巴轻轻扫过她脚边,像是在示好。
顾云策走上前,伸手摸向它脖颈处——那里嵌着片幽蓝碎片,和苏蓼怀里的引灵板纹路如出一辙。
"第西片。"他取下碎片时,巨兽低鸣一声,慢慢趴伏在巨石前。
山壁上的暗纹此刻完全显露,竟是个残缺的阵图,正中央刻着"封灵"二字。
"祭坛。"顾云策的指尖抚过阵图边缘的浅坑,"九块引灵板该嵌在这里。
现在有了西块,剩下的...怕是都被这些困灵兽守着。"
苏蓼望着巨石后的密林。
那里腾起缕若有若无的紫烟,像根细针挑开了她的神经——那烟的味道,和引灵板碎片发烫时她闻到的,一模一样。
苏蓼说:“虽然这头巨兽被安抚了,但封灵阵还未重开,我们必须继续寻找引灵板。”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认同。
"走。"她把第西片碎片裹进布包,系紧在腰间,"回营地收拾东西。"
"去哪?"络腮胡抹了把脸,声音还有点发颤。
苏蓼望着紫烟升起的方向,那里的雾正被风撕开个口子,露出半截褪色的青瓦飞檐。"去该嵌第五块引灵板的地方。"她摸了摸怀里的布包,碎片的凉意透过层层布帛渗进皮肤,"封灵阵要重开,总得有人把板子嵌回去。"
巨兽突然站起来,抖落一身鳞甲上的碎石。
它冲苏蓼低鸣一声,转身往紫烟方向走去,庞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雾里。
赵明轩捡起地上的头巾,替她系在发间:"你刚才...像在哄小宝。"
"本来就是哄。"苏蓼扯了扯头巾,嘴角扯出个笑,"不管是人是兽,疼的时候都想要点甜的。"
顾云策望着巨兽消失的方向,袖中方术剑的青光又开始流转:"那紫烟...是地脉灵气紊乱的征兆。
祭坛附近,可能还有..."
"还有更凶的困灵兽。"苏蓼替他说完,把陶壶重新挂回腰间,"怕什么?
我们连酸浆草都能当武器,还怕几头大狗狗?"
众人收拾武器时,小宝突然拽了拽她的衣角。
他举着啃了一半的野薯干,眼睛亮得像星子:"蓼姐,等找到所有板子,是不是就能下甜雨?
像我娘说的,雨里都飘着糖霜?"
苏蓼蹲下来,把他沾着泥的小手包进自己掌心。
她望着雾里若隐若现的青瓦飞檐,那里传来一声极轻的钟鸣,像是某种古老的召唤。
"会的。"她轻声说,"等板子都嵌回去,不止甜雨,还会有漫山遍野的野菜,绿莹莹的,比星星还多。"
风卷着紫烟掠过众人发梢时,谁都没注意到,巨兽趴过的巨石下,有半截生锈的青铜锁链正缓缓蠕动——锁链尽头,埋着个刻满咒文的石匣,匣中封着的,是比困灵兽更古老,也更危险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