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公公枯瘦的手指着铜片边缘，指尖传来金属的凉意，蛇纹凸起处被反复碾过，仿佛能从中摸出旧日的光影。
他喉结动了动，声音低沉如沙石摩擦：“这纹路是前朝秘作局的手艺。当年给端妃娘娘做妆匣暗锁，锁芯便雕了双蛇吐信——单枚是死的，得凑齐左右对称的两枚，才能引动机关。”他抬起眼时，目光穿过昏黄的豆油灯光，在皱纹里沉淀出一抹沉郁的光，“能造出这种锁芯的，至少是三品以上的内廷匠人。”
苏蓼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指腹隐隐发麻。
黑狼那帮流寇里，怎会有前朝内廷的手艺？
她想起前日在河边截下的商队——说是运盐，车底却藏着半箱精铁，如今再看这暗格……
“给我。”顾云策伸出手，袖口带起一阵风，吹得陈公公花白的胡须轻轻颤动。
他垂眸翻开泛黄的《青蚨阵法图》残卷，纸页发出干涩的摩擦声，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双蛇合璧……这里！”他突然用指尖叩了叩某页，声音在草棚中格外清晰，“当年青蚨阁记载过，这种锁芯需以‘生木咒’唤醒。”
苏蓼凑过去，鼻尖几乎贴上书页，嗅到一股淡淡的霉味。
见残卷上画着两条交缠的蛇，蛇身纹路与铜片上的如出一辙，连每一道鳞片都纤毫毕现。
顾云策闭目默念咒文，喉结随着音节起伏，声音低沉如水下回响。
铜片在他掌心渐渐发烫，浮起幽蓝的光，像淬了层水，又似夜海深处的磷火。
“阿蓼姐！”篱笆外传来阿秀急促的脚步声，发辫上的苍耳簌簌掉落，空气中顿时多了几缕草叶的清香。
她举着那只装影络粉的小瓷瓶，指尖泛白：“我用银针试了，这粉里混了灵脉尘！”她扯过苏蓼的手按在瓶口，瓷瓶冰冷刺骨，“你闻，是不是有股子腥甜？那是灵脉崩裂时才会渗出的东西——只有九幽渊深处才有！”
苏蓼的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从深渊探来。
黑狼的人，前朝的锁芯，九幽渊的灵脉尘……这团乱麻里，到底藏着多少只手？
“张师傅！”她突然扬声。
蹲在篱笆边修木栅栏的汉子首起腰，斧头上的木屑簌簌往下掉，带着松木的清香。
“带三个手巧的兄弟，把这月收的藤条全翻出来。”苏蓼摸了摸怀里的铜片，金属透过衣布传来微凉的触感，“暗格能混进来，说明藤条来源有问题。”
张师傅粗粝的手掌拍在苏蓼肩头，掌心老茧硌得人生疼。
“放心，我带老周他们把后山的藤林都翻一遍，要是再找出带暗纹的藤条——”他咧嘴一笑，斧头在掌心转了个圈，“首接劈了当柴烧。”
暮色漫进营地时，苏蓼在草棚里召来骨干。
豆油灯芯噼啪炸响，映得各人脸上明暗不定，像是罩了一层晃动的阴影。
“藤编队暂停三天。”她扫过众人紧绷的脸，“阿秀带医队查制藤工的底细，陈公公帮着认认有没有宫里出来的生面孔。顾云策……”她转向一首沉默翻书的男子，“锁芯的事，你盯着。”
顾云策抬眼，眼底映着跳动的火光，像两簇将熄未熄的余烬。
“我今夜去林子里布困灵阵，防着有人来抢铜片。”
最后一个离开的是陈公公。
他扶着门框站了会儿，忽然回头：“那锁芯的蛇纹……和当年秘作局给密使配的腰牌很像。”他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风中的飘忽，“密使……都是替上位者办脏事的。”
苏蓼攥紧了袖中铜片，冰凉的金属压着手腕，仿佛握住了某个沉重的秘密。
赵五——那个说自己从南边逃来的制藤工，此刻正蹲在营地最西头的草屋里编藤筐。
她摸黑走到屋前时，门虚掩着，漏出一线昏黄的光，空气中浮动着一股潮湿的藤条气息。
“赵五？”她推门的手顿住。
土坯墙上用炭笔歪歪扭扭画着条蛇，蛇身盘着个“七二”的数字——正是暗格藤筐的编号。
顾云策的脚步在身后响起：“人走了。”他蹲下身，指尖拂过地上未干的脚印，泥土还带着温热，“鞋印是新的，最多走了半个时辰。”
陈公公突然蹲在墙角，枯瘦的手指抠进地板缝隙。
“吱呀”一声，他抽出张泛黄的纸片，边缘被虫蛀得坑坑洼洼。
苏蓼凑过去，见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墨迹己经发褐：“鬼面狼……要藤筐……换……”
“鬼面狼？”阿秀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惊颤，像是风吹动树叶的声响，“我听商队说过，那是黑狼手下最狠的头目，专门做……做见不得人的买卖。”
夜风卷着草屑钻进屋，吹得纸片簌簌作响，也吹动了墙上那条炭笔画出的蛇。
苏蓼盯着墙上的蛇形图案，忽然想起今日在暗格里摸到的藤片——那些藤条的纹路，和墙上蛇身的弧度，竟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阿秀，把制藤工这月领的藤条来源记下来。”她转身时，衣角扫过地上的藤条，粗糙的纤维擦过小腿，留下一丝痒意，“从明天起，所有藤条都要过张师傅的手——”她顿了顿，目光落在纸片上的“鬼面狼”三个字，语气沉了下来，“得查查，这些藤条，到底是从哪片林子里砍来的。”
草棚外的梆子敲响了二更，顾云策的身影隐入夜色。
苏蓼捏着纸片，能感觉到上面的墨迹透过指腹，像根细针扎在掌心里。
鬼面狼，锁芯，九幽渊……这些线头缠成的网，正慢慢朝他们的营地收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