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启市，东海岸，冬季最是人烟萧条的时候。
海水拍打礁石溅出雪白浪花，一阵又一阵，不时将一个浑身漆黑的影子冲上沙滩。
蜷缩在一起的黑影不仔细看像一摞水草。
“我测，下手真狠。
差点真死了，还好我的人提前换了药。”
沙哑到失声的呢喃从黑影口中吐出。
若是莫之舟在这，一定会认出说话的人就是刚刚跳海的莫知行。
只是比起青年人板正的身形，躺在沙滩上的人舒展身体时，黑色毛衣包裹的曲线却是凹凸有致。
“虽然一早就知道苏乔叛变了，但见到还真不是滋味啊。”
身体没有知觉，冷的只剩本能发抖的人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和往常的区别。
她推开盖在脸上沉重的“水藻”，仰天长叹，
“得亏我对她那么好，嗯……”
海天皆是灰色，在淡紫瞳孔覆上一层阴影。
一张不久前还嚣张的脸暴露在阴湿的苍穹下，已是透明的能看清血管。
沉默两秒，莫知行捂住自己眼睛。
苍白的手指再抬起，在她指节间出现的紫色薄片已揉成碎块。
附着阴影的双眸仰望天际，开始流转琥珀的光泽。
她眉头松开，如释重负，
“算了，一切都在掌控中。”
带着枪伤在海里潜行将近一个小时，在这样的冷冬，换做普通人早就因为寒冷和疲惫与大海融为一体。
但对于世家大族莫家门面上的未来继承人，不过二十一年人生就有着被劫持不下六百次，差点撕票不少于八十次的莫知行而言。
这般超负荷逃生已是家常便饭。
也正因如此，当别人还在羡慕继承人身份时，她已经开始谋算不让任何人起疑的计划，彻底消失在莫家掌控中。
一直到，今天。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血液流动，身体终于逐渐回暖。
沙滩上没人，莫知行将自己当成刚从井里爬出来的蛤蟆。
自由的空气比往日任何时候都要清新，让不断复盘计划的思维也变得活跃。
心腹叛变，自己落到最有杀人理由的弟弟手上，在插翅难逃的大海上，吃药等死时演了回疯狗。
最后含恨自杀于绝对找不到尸体的茫茫大海。
无论怎么想，在他人眼中都是必死无疑的结局，没有故意上当和引导的嫌疑，就连近一个月的松懈也能用恋爱的理由填补。
完美，实在完美。
“接下来，我想想。”
即使身体恢复的知觉中已经能感受到疼痛，莫知行语气依旧雀跃，
“就只差拿到身份卡，坐飞机去联邦，这样就能和莫家彻底说拜拜了嘿。”
“不过，肩上的伤过安检是个问题。”
说着，她抬起手去碰记忆里应该皮开肉绽的地方。
终于发现了视线中不应该存在的波澜壮阔的山峰。
“……”
莫知行想自己可能是冷出幻觉了，脑子抽抽的刺痛间不由感叹。
“哎呀，衣服里进水母了，难怪刚才差点沉下去。”
她从地上猛地翻身坐起，水母跟着一抖，仍旧屹立不倒。
等到双手捧起时，身体反而一阵哆嗦。
空气冷肃，寒风静默两秒。
“？”
“哈哈哈哈，难道其实我已经死了。”
莫知行哈哈干笑两声，“其实从上沙滩开始全是我的一场梦？”
自言自语间苍白的五官已经挤在在一起，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可踏马操蛋的一场梦情节，也该是脑抽作者在全书完结时放出来好吧！”
怒气喷薄让气血上涨，方才静止的风呼啸依旧。
只是再穿过莫知行耳膜，自由的气息好似嘲笑。
“欸？好像听到什么声音？”
女人细声细气的疑问被风吹动，不是很清楚。
莫知行想，如果自己是上辈子看过的龙王小说男主。
接下来的剧情就应该是自己被大美女捡回家，开始没羞没臊的同居生活，然后遇上美女家里公司出现危机，自己霸气救场，美女以身相许。
如果加上失忆，简直buff叠满。
想虽是这么想，莫知行身体却是连异常都顾不上从地上爬起，借着海边高低错落的礁石远离声音传来的方向。
海水悄然卷走沙滩上留下的痕迹。
没过两分钟，穿着羽绒服的人影出现，往莫知行刚才待的地方望了一眼后，挠挠头转身离开。
“难道是幻听吗？”
站在树丛后，莫知行被海水沾湿的睫毛下，琥珀色浓稠暗淡。
这样的躲避并非因为身体异常而感到羞耻，而是出于野兽对危险嗅探的直觉。
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二十一年，也是对这个世界足够了解的二十一年。
莫知行觉得自己被磋磨的太狠。
以至于发现自己变成女人，短暂恼怒后的心情竟异常平静。
平静的庆幸，至少没往过去见过的某异形种发展。
而无论是上辈子看过的龙王人生，还是赘婿剧本，如果换成刚猝死睁开眼的纯良男大或许还会幻想。
现在的她，只想活着。
不再犹豫，莫知行开始朝黑启市的方向缓慢前行。
衣服上浸入的水跟着滴滴答答往下坠，水汽沉重，贴着皮肤要把刚回温的血流冻住般，也让手脚僵硬异常。
新的身体重心不稳，一时非常不适应。
好在因祸得福，肩上的枪伤好似因为变化的原因已经愈合。
只是现在一旦停顿，疲劳和寒冷就拖着身体开始往下沉，情况也不容乐观。
想抽烟。
莫知行下意识去掏裤兜。
可里面除了水，什么都没有。
口袋贴着大腿，空空如也的又何止是烟。
“亲爱的，你等等我嘛~”
“你刚才听到这里有人，不会是骗我的吧？”
“哎呀，人家也不知道啦。”
海风吹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树丛间隙能瞧到沙滩上走动的人影。
来不及惆怅，莫知行攥紧手指，深吸一口气。
“当务之急先换身行头，在句号画完前，还不能掉以轻心。”
……
黑启市，红灯区。
高耸的大厦将天际遮了大半，昏沉的白日于街角胡同中如同黑夜，没有修理的霓虹灯牌不时闪烁。
“这是今天的货。”
史蒂文嘴里叼着一支烟，将黑色塑料袋扔到地上。
瘦的皮包骨头的青年迫不及待地捡起袋子，提起一掂量，小心翼翼地说，
“豹哥，这重量不对啊。”
史蒂文深吸一口烟，将烟圈吐在青年的脸上，不耐烦道，
“最近上头有大动作，货都涨价了。”
见站在对面的人生出怀疑之色，他将烟屁股扔到青年身上，抬腿作势要踹人。
“你他娘要不要？要不是看在老克的面子上，老子早就断了你的货。”
青年急忙点头哈腰，谄媚道：“要要要，当然要！”
等到青年离开，史蒂抬手在自己油光锃亮的黄毛上一抹。
低头数着手里的钞票，嘴里发出得意地嘟囔，
“剩下的找个妞爽爽。”
老鼠沿着潮湿的管道蹿过，在道路的尽头撞见人，吱吱两声往下水道里窜。
“帅哥，一个人？”
史蒂文数钞票的手一顿，只见一个女人出现在巷子口，并且朝自己走过来。
霓虹光下虽是亚系人种的面孔，却是媚而不俗。
湿漉漉的衣服包裹热辣的曲线，长腿纤细，目测至少一米，不知道勾在自己腰上得有多带感。
和这块地方的地头蛇是兄弟，史蒂文也算是小有名气，主动送上门来的女人不少，但像今天这样的极品还是头次。
他舔舔嘴唇，收起手里的钞票。
十分钟后。
“嗯……这样好像也不赖。”
莫知行重重呼出一口烟圈，身体的冰冷在烟草燃烧的火星中缓解。
从口袋掏出钞票，她将已经见尾的烟头烫在身下被扒的只剩裤衩的史蒂文身上。
“帅哥，烟不错。”
被自己臭袜子堵住嘴巴的史蒂文痛的闷哼一声。
就见扒了自己衣服的女人熟稔地又点了一根叼在嘴里。
寒风一吹，他浑身发抖。
已经分不出是被冷的，还是被气的。
“你运气不错，我今天心情好，饶你一命。”
莫知行翘着二郎腿，数完钞票塞进大衣内袋里，趴在地上的人还在剧烈挣扎。
“臭表子，你敢阴我？！你知道这块地界谁做主吗？！”
下一秒，板砖结结实实地敲在头上，史蒂文再次眼冒金星，耳朵嗡鸣不止。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莫知行语气沧桑。
稍稍抬头，巷子狭窄无比的天能见到时尔森世纪广场的大屏一角，上面正滚动着模糊不清的新闻。
“最新一次基因改造实验获得前所未有的成功，未来五十年，帝国将开启完美人类的新时代……”
屏幕里好不容易跳出一张女明星海报，老化的屏幕闪动两下，被莫知行熟悉的甜美声音替代。
“这里是越江快报，我是记者苏乔。
就在今天下午三点钟左右，莫氏集团继承人莫知行疑似被不明势力的袭击失踪，警方目前还在进一步调查中……”
一直到手中烟头烫出刺痛，莫知行才随手扔掉。
“f**k，我管你谁，得罪我你别想走出黑启市，我要将你！”
史蒂文好不容易缓过劲，咬牙切齿地刚说开口，就被踹了一脚。
视线中身材颀长的女人伸了个懒腰，像一只优雅的黑猫躬身，凑到他耳边。
挑衅意味十足地张开嘴，“那你记住。＂
＂我，莫之舟。
在黑启市，我就是你爹。
不想当孙子，有本事就来砍我。”
说完，她手上拿着从史蒂文身上搜到的手机往空中一抛。
最新款的电子仪器啪嗒落在地上，被女人不合脚的鞋子踩过，碎成一瓣一瓣。
“我，我不会放过你的！”
史蒂文的声音几乎穿过整条小巷，又被街头人山人海的喧哗掩盖。
傍晚正是黑启市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
“欢迎光临，尊贵的客人，请问有什么是我能为您服务的。”
黑启市凯斯尔银行，柜台小姐一眼就注意走进大厅身形高挑的美人。
迎着她憧憬的视线，美人伸出五指比了个圈，放在左眼上，语气带了些俏皮，
“m-221，我要取东西，麻烦你了，美丽的小姐。”
被美女称为美女，而且语气认真也不是嘲讽，柜台小姐脸上浮上红晕。
“能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她从一排排储物柜的卡片中找到钥匙，将防弹窗上的小格子打开，“请您进行瞳膜认证。”
美人微曲膝盖，黑发垂下耳畔。
出现在扫描仪中的眼睛很漂亮，是东方血统特有的橙黄色，微笑时仿佛转着微醺的醉意。
“认证成功。”
待电子冰冷的声音响了两次，柜台小姐才发现自己竟然看呆了。
在美人意味深长的注视中，她涨红脸着急忙慌地递出钥匙，又忍不住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身份认证信息上的名字。
“这，这是您的钥匙。
还有，还有，欢迎您下次光临，茉炘小姐。”
只是话音刚落，美人拿着钥匙转身的优雅身形僵在原地。
好似被雷劈中般，半天才憋出一个字。
“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