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上去很紧张。”
汗水顺着额头滑下于眼帘晕开,视线模糊,我终于找回了点知觉。
“是我吓到你了吗?请放心,我并不是你们游戏的一环。”
少年的声音多了丝关心,与那个一声不吭就把人活剥的男孩相比更像个正常人。
“我是来找人的,找一个七岁的男孩,唔,还是六岁?我有点记不清了,总之六七岁的样子,你见过吗?”
如果没有看到他的眼睛,我想我会相信他说的话,但此时肩上没有松开的手在我眼里就是即将切割生命的匕首。
为了生存,我毫不犹豫地伸手指了方向,那是我刚才遇到的穿着霓彩服的人的去处。
“那,那边,你说的小孩,往那边去了。”
如此简单又拙劣的谎言,我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信了。
少年抓着我肩膀的手松开,还十分绅士地递给我一张手帕。
“多谢,祝你游戏愉快。”
说着他就消失在了我视线中模糊的葱绿色块里。
他没有杀我。
被硬塞在手里的帕子有着和森林完全不一样的消毒水味,已经做好会死在少年手里的我掐着手帕,腿开始自发逃亡,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
他真的没有杀我。
凯特琳,不要放松警惕,万一这只是他戏弄猎物的手段呢?他可是长着和恶魔一样的眼睛。
你不是亲眼看到一个人被恶魔折断手后又当成玩具驱逐,在森林里活活跑累死的吗?万一他现在正在跟踪你呢?
警惕着周围可能出现的异状,我不断提醒自己。
即将入夜,树丛里沉淀的空气难掩腥腐气。悬吊在树上的尸体不觉间又多了几具,巨蟒缓缓将尸体蜷紧然后拖向更高处。
骨骼碎掉的咔咔声和整座森林融为一体,高处不时还会掉下两块组织碎块。
这些刚开始让我胆战心惊的东西,经过生死逃亡的煎熬,已经无法在我心中掀不起波澜。
天越来越黑,几天没有合眼的强烈疲惫席卷着我每一寸神经。
“凯特琳。”
树影交织的阴影中,我久违地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在比赛开始前和我打过招呼的平头青年,我为数不多说过话的朋友,在不远处的树影中出现。
见他还活着,我竟顾不上灰鸽之间先前应该你死我活的战争,只觉这些天围拢周身的死气恍若荡然一空。
“凯特琳,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他呼唤出了我的心里话。
“谢天谢地,我已经连续三天没有眨眼了,再找不到可以信任的合作对象,我想我肯定会熬不过今晚的。”
他身上盖着一层青草和树叶编织的粗糙伪装,走近时,我才嗅到飘在他身边的浓烈血腥味。
“你受伤了?”
“不小心遇到了发狂的狮子,侥幸杀了。还好没有惊动其他人。”
像是想到了很害怕的事情,他抖了抖肩膀,眼中的恐惧又很快抛却,迫不及待地朝我道,“先不说这个了。”
“凯特琳,和我合作吧,我找到了一个能休息的地方,有你在,我们可以分时间守夜好好休息一晚。”
钻进鼻腔中难以掩盖的血腥味刺激着我的大脑,逐渐昏暗的天色中好似藏着一只无形的大手握紧我的心脏。
“布莱克,能见到你还活着,我也很高兴,但合作还是算了。”
青年的靠近让我生出不详预感,我开始后退。
能几次从那个恶魔身边擦身而过可不是运气,做为凯撒家族一份子天然拥有的直觉和嗅觉正催促着我远离布莱克。
即便,我的内心因为疲倦正极度渴望想要答应他的合作。
“再见。”
“你们不是朋友吗?”
身后,一阵平静至极的轻语让我恍若坠入蛛网。
“你为什么不答应他的合作?他受伤了你为什么不帮他?你们之间没有感情吗?”
和遇上之前那个少年不一样,明知道身后站着的是恶魔,我的腿我的脑袋竟不能移动分毫。
此刻压在身上每个角落的恐惧,让我从未比任何时候感觉自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我们是朋友!大人,她不仅是我朋友,她还是女人。您想看到的感情,一定能从她身上解剖出来!
而且她的作用远比我多得多,您完全可以用她抓来更多其他的男人。”
布莱克殷切的呼喊惊起一阵夜归的鸟,在鸟声的提鸣中我听到这辈子最恶心的话。
“而且您想研究人和动物之间的繁衍不正缺一个女人吗?”
“有道理。”
冰凉的寒气夹杂着低语渐渐靠近,我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我真应该死在先前那个少年的手里。
捏在手里的手帕早已沁湿,那个顺着我的谎言远去的影子一闪而过。
我想,或许遇到这个恶魔就是我欺骗他换来的报应。
“人和动物是不能繁衍的,小妹妹,你妈妈没有教过你吗?”
夜风鸦啼中飘过的清爽声音让人无法忽视,没有回头,我在布莱克的脸上看到震惊之色。
“哎呀,小姐,又见面了。你们在玩木头人游戏?有兴趣带我一个吗?”
我以为我出现了幻觉,可布莱克逃跑的动作没带半点犹豫。
“小妹妹,你好像有点厉害,现在的小孩都这么厉害吗?”
身后异常的响动犹如有野兽在搏斗,树木倒塌的声音中还清楚混着我遇到的那个少年的声音。
“不对,你不是女孩子?你是……”
杀意无声,拳风飒飒,木石俱碎。
溅在后背的石块撕出血痕,我找回了身体的知觉。
不敢回头,不敢去看身后有着怎样的战斗,我不顾一切地向前奔跑,只希望两个人的战斗能更长一点更长一点。
至少能让我逃出那个恶魔的视线范围内。
夜深。
我以为自己爬上整个森林最高的树就能好好休息一晚。
意料之外,迎着月光的树干上早早地坐着一个人,像是早就猜到我会来这里,他朝我友好地打了声招呼。
“别紧张,我说过,我不杀人,我只是有事想问你。”
浅紫色的瞳孔与月光重叠仿佛能洞悉一切,眼前我以为也许已经死在恶魔手里的少年主动解释道,
“在地狱岛找人很麻烦,所以我在你身上装了定位器,希望你不要介意。”
定位器?
我这才想起一直掐在手里的手帕。
他为什么那么确定我不会扔掉陌生人给的东西?不对,他是怎么做到能从那个恶魔手里逃出来的?他到底是什么人?他想干什么?
汗水从眼睛上滴下,艰难抹开。
明亮的月光里,我终于看清了少年的模样。
和他初次见面时说的没错,我所注视的人穿的并不是这场灰鸽子测试的统一着装,也不是我见过的霓彩服。
他身上穿的是完全不属于这场杀戮游戏的病号服。
泥土和树叶在蓝白相间的条形图纹上盖了层灰扑扑的保护色,纵使如此,那张全身上下唯一干净的脸,放在凯撒家族里也能配的上“贵气”一词。
明明刚和恶魔打过一架,他身上灰扑扑的颜色里甚至没有沾上一点红色。
“小姐,你冷静下来了吗?”
我僵硬地点点头,他低头问。
“你来这里多久了?那个孩子什么时候在的?他杀了多少人?”
少年问的果然是恶魔的事情,这次我并不意外。
他的问题证明他先前说要找的人正是那个恶魔,但刚才在丛林里,他把那个孩子看成了女孩。
“我也不知道多久了,应该是三天还是四天的样子。他从测试一开始就在。”
于月色中开口说话的恐惧中,我又有点庆幸。
庆幸他们不是一伙的,眼前的少年显然是个正常人,他有礼貌,能正常交流,重要的是他说他不杀人。
说起来,他能算的上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他能成为帮手,或许这场测试中剩下的人就不需要再经受非人的折磨。
“至于他杀了多少人……
很多,很多很多,那些吊在悬崖边喂鹰的尸体都是他的作品,还有挂在树上滴干了血的尸体。
刚开始他会拿人的皮肤当本子,记录他们死亡的过程,如果记录完人还没有死,他会将那些人投喂给野兽。”
真心实意地说着我所经历的惊险,想要打动他的念头中,我又再次想起那些融进这座森林每片土地的骨与血。
这些天压抑在心里的绝望尽数吐出,胃一阵翻涌,呕出的只有酸水。
“啊,那真是太糟了。”
“啊,那真是太糟了。”
一连说了两次糟糕,少年从衣服里摸索出一块东西扔给我。
月光静谧,把我手里的压缩饼干照的很亮。
等我再看向他时,坐在树干上的人望着月亮长长叹了一口气。
笼着一层夜色的浅色瞳孔里是我看不懂的神色,他没有继续问其它问题,而是对我说,
“你看起来已经好几天没有休息了,吃了先睡吧,今晚我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