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真要嫁?”阿蛮铜铃大的眼睛里满是困惑,“那玉玺…”
邓婵将胭脂盒重重扣上:“所以才要你去秘密联系青岚郡的南山州旧部。”铜镜映出她紧绷的下颌,“让他查清真正的卫明澜究竟在哪,若她突然出现在将军府,不仅我们的身份会被疑心,还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处境。”
镜中人的指尖无意识着案头喜帖,金粉簌簌落在广袖上,“所以务必要确定她不在青岚郡!”
阿蛮似懂非懂,眨着眼睛挺首腰板,用粗糙的手指比出个奇怪手势——拇指压着小指,三指并拢如鸟翅,“余叔说过,断翼的鹞子也是鹞子。阿蛮会完成小姐交代的任务的。”
邓婵心头微动:在南山州时,余叔告诉她,老王爷在世时秘密培养过一批死士,死士都以猛禽为代号,潜入各地鹤阁分部,只听命于南山王府。看来老王爷很有先见之明,料到鹤阁可能会被渗透……
阿蛮当年虽因伤退出鹤阁,但安身立命的本领应该没忘。子时的更鼓刚过,邓婵倚窗望着她渐渐融入夜色。
阿蛮魁梧的身影消失在将军府角门,经历一番波折后找到了醉仙楼后巷,依据鹞子的形态,锁定了青岚郡鹤阁传递情报的位置。
醉仙楼后巷弥漫着馊水味。
“呕!”阿蛮蹲在墙根,指甲抠进青砖缝隙。在试探到第三块砖时,砖头松动,微微旋出,一只鹞子纹的铜钮从砖后露出。她迅速将密信塞入钮下暗格,拿一块泥巴混着朱砂按在砖面——这是“急”的意思。
瓦片轻响。阿蛮抬头时,只看见月色里掠过一道黑影,像极了夜行鹞。
黄金面具搁在案头,沈湛——或者说褚奕——正用银刀拆开刚截获的密信。烛火将宣纸烤出淡褐字迹:卫女安在?恐扰婚仪。
“主上,要处理那个叛徒吗?”黑影跪在帘外。
褚奕指尖抚过“婚仪”二字,发声轻笑。
“留着。”他将密信凑近烛火,看火舌吞没字迹,“回这句——"蘸着茶水在空白处写下:春燕衔泥归旧垒。
黑影领命退下。褚奕踱到窗前,将军府的灯火在雨雾中晕开如豆。当年卫明澜与情郎私奔,本就是他暗中促成的。那姑娘跪着求他成全时,哭红的眼睛像极了邓婵在界河边的模样。
“这次…”他着镂空面具,“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邓婵手中绞着那封内容隐晦的密信——春燕衔泥归旧垒。
“什么破诗!”阿蛮挠头。
邓婵却长舒一口气。鹤阁用典向来精准,这分明是说卫明澜如春燕归巢,早己回到情郎身边。她将宣旨凑近烛火,诗句下方还隐约有未显形的墨迹——像是有人匆忙中多写了一笔又涂去。
“小姐?”
“备嫁吧。”邓婵把纸条扔进火盆,看火苗窜起吞没秘密。
窗外传来巡夜侍卫的梆子声,三更了。明日此时,她就要戴着凤冠与那个可能是“褚奕”的男人拜堂。既然鹤阁说卫小姐不会归来,那不管卫小姐究竟身处何处,总归不会影响到自己的计划。明日大婚便是接近玉玺的最佳时机,也是确定沈湛是不是褚奕的关键时机。
更漏滴答,子时己过,烛影渐弱,最后一缕青烟在鎏金烛台上袅袅散去。邓婵斜倚在鸳鸯锦被间浅睡,窗外竹影婆娑,将月光筛成碎银洒在她微蹙的眉间。一缕青麟髓的幽香从门缝渗入,混着她唇上未卸的胭脂香,在梦境边缘织成温柔的网。
晨光穿透碧纱窗时,一夜好眠。枕上残留的杜衡香还未散尽,那是昨日沈宋氏特意命人熏帐用的——大魏世家嫁女,需以香草驱邪三日。
“小姐醒得正好。”阿蛮铜盆里的兰汤尚带温气,“全福嬷嬷就要来梳头了。”
邓婵浸手时,窗外隐约传来《桃夭》的吟唱。这是“催妆”的习俗,沈府婢女们正绕着西厢房撒秫秸,取“速嫁”谐音。她想起燕京旧俗:新妇需作势推拒三次才允出嫁,如今她这“卫小姐”倒省了这番作态。
“卫姑娘安。”两位傅母捧着鎏金漆盒进来,身后跟着六个垂髫侍女,“夫人命老奴来铺房。”
锦匣次第打开:先是玄纁二色的婚服,上衣下裳皆用蜀锦,衣缘织着“长乐未央”的隶书纹;接着是十二色丝线捆扎的“合欢髻”假髻;最后呈上的却让邓婵耳根发热——一套素纱襌衣,轻透如雾,分明是洞房所用。
“新妇需牢记。”傅母展开绢画,上面绘着各种侍奉夫君的姿势,“明日妆成后先祭拜灶神,再……”
阿蛮突然打翻妆奁,金簪玎珰落地。邓婵趁机背过身去,指尖着那件素纱衣。
日昳时分,将军府己悬满彩缯。僮仆们正在中庭铺设青庐,以青布幔为帐,新人需在内完成“交拜”。邓婵透过窗隙望去,正看见沈湛指挥悬挂双鱼铜镜,黄金面具在阳光下晃得刺眼。
“姑娘该试靥妆了。”傅母捧来鎏金瓷盒,内里盛着腥红的胭脂膏。以朱砂点面靥本是大魏宫妆,近年才流传到民间。邓婵闭目任其施为,冰凉的玉签在颊边画出月牙纹。
暮鼓响起时,西厢房外喧哗起来。十名沈府婢女鱼贯而入,各自捧着描金漆盘——这是“铺房”的最后步骤。邓婵看着她们将大枣、桂圆、干漆等物撒满床榻,取“早生贵子”之意,忽然意识到这场戏码明日就要成真。
最年长的傅母最后进来,将一把铜锁郑重挂于帐钩:“此乃‘禁步’,明日新妇行走时若响动过大,便是失礼。”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邓婵劲装下的小腿,“姑娘今夜需熏香静心,莫要再出去走动了。”
烛火初上,邓婵独自对镜卸去面靥。明日凤冠落下时,或许就能看清那面具后的容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