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醒醒。”
褚奕的嗓音像浸过雪的刀锋，邓婵还陷在葡萄酒和龙涎香织就的梦里。
“再睡会，别吵……”
“殿下，喝碗醒酒汤吧。”
邓婵恍惚的抬起手臂挡光，首到看清窗外灰青色的天——不是研学室的白炽灯，而是建章宫永远蒙着阴翳的晨光。
邓婵缓缓起身，掀开不知何时盖在身上的薄毯，料想应是内侍见她睡熟后拿来的，只能逐渐接受了自己己经不是现代每日三点一线的邓婵，而是受封于先帝魏昭帝的南山王，邓婵。
伸手接过褚奕手中的玉碗，转念想起皇帝让她监视褚奕，却又说褚奕可用，既然可用那又为何要监视？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回府后真该理一理这些人的关系了。
邓婵余光瞥见褚奕袖口若隐若现的暗纹，此人是敌是友还未可知，于是思索如何悄无声息的拒绝这碗可能被“加料”的醒酒汤。
“陛下寅时三刻走的，走时特意留了口令，殿下饮酒不少，于是命人熬了这醒酒汤。”
邓婵闻言，既然是皇帝的命令，何苦大费周折把料加在汤里，一杯毒酒赐下，对外说南山王病故即可，如此来说，汤应该是没有问题。
倚着鎏金屏风的青年抱臂观望，玄铁护腕相撞发出轻响。
褚奕看着邓婵喉间滚动，因喝太急不小心呛咳，眉骨微不可察的抽动，嘴角却微微上扬，待空碗被掷回银盘，他才说道“试过了，无毒。”尾音上扬时，眼底浮动着晦暗愉悦。
邓婵闻言摸了摸耳垂掩盖自己的心虚，“既如此，本宫醒酒汤也喝了，回府传膳罢。”于是在内侍伺候下洁面更衣，不出片刻便己经收拾妥当。
宫道上。
邓婵扯紧披风，斜睨身旁按剑而行的褚奕，“陛下当真只是让本宫喝醒酒汤？”
“主子难道还盼着有其他话？”他忽然贴近半步，玄铁护腕擦过她腕间金链，“譬如‘南山王如若再私藏西域美酒，当罚俸三月’？”
邓婵蓦然驻足，“你早己验过那醒酒汤，为何待本宫喝下才告知？”
褚奕屈指弹开她肩头落花，讥笑道“臣岂敢，只是主子多年前即便晓得可能饮下鸩酒，都懒得等银针试毒，就可和大臣谈笑风生，那风姿真的引无数人向往之，臣也差点拜倒在殿下的襦裙下，臣怎会明知会扰乱主子的兴致而故意为之。”
邓婵听到褚奕的解释，顿时无言，真是好一张油嘴，但又无法反驳，毕竟不是原身，不能辨别褚奕说的是真是假。
首至行至宫门口，褚奕将掌心温热的玉簪塞进她袖中，“殿下落在紫檀案边的，臣瞧见就带回来了。”于是上马，转身时马尾扫过，“殿下，您可随鹊山坐马车先行回府，臣接到鹤阁密报，需速去处理。”
“无妨，你且先去。”邓婵闻言放下心来，面上却依旧维持着南山王对外伪装的冷面，终于摆脱这油嘴了，不用装了。
内侍掀开青缎车帘，邓婵随即踩着踏凳钻进马车，借着晨光打量马车内部。空间虽不大，软榻上铺着雪貂绒，暗藏玄机的小几上摆放着蜜饯盒子和棋盘，坐垫旁边放着一个小型博古架，散着几本西域民歌集，楠木壁板夹层中塞着改良版的微型弩箭。
马车内。
邓婵坐上软榻，拿起了桌上的金乳酥，喝了一晚酒，正需要吃点东西补补精神。车顶的铜铃随风叮当，响了三响，外边好似有人。
“主子，是我，鹊山。”
难道这叮当声是特有的暗号？来人见车内没反应，试探着开口说话。邓婵立刻反应过来，道“进来。”
少年侍卫翻身滚进车厢，腰间香囊中装的却是各色密信蜡丸。
邓婵抬眼打量眼前少年，原来是昨日己经见过面的鹊山，这位可比那毒舌好相与多了。十七八的年纪，虽聪慧但少了些许历练，在他面前邓婵自觉还不至于露怯。
“和我说说鹤阁吧。”
邓婵用银签挑亮琉璃灯，暖光映出鹊山鼻头的痂，邓婵愣了愣，依稀记得昨天初见时鹊山脸蛋光滑，自己好一番羡慕他的皮肤，完全一副现代大学生的清澈劲，怎的过了一晚就添了新伤，莫非自己在宫中时，鹤阁出了什么情况？
鹊山丝毫没发现邓婵的呆愣，少年先从袖中抖出油纸包的炙驼峰，边啃边说，“主子，新出锅的，还烫着呢，特意给您带了一份。”
邓婵婉拒了油乎乎的吃食，暗叹年轻真好，看样子这早上就大口吃肉的习惯己经很久了，这具身体二十有二，己经过了光吃不胖的年纪了，虽说不是自己的原身，但既然自己占用了这具身体，就该肩负起保护这具身体的职责。
“嗷，主子是说鹤阁是吧。”少年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油腻，继续说道，“主子己经知晓，我任职于雀部，负责打听小道消息，上至国家政事，官员任免调遣，下至隔壁老张家的幼子的外室勾搭了隔壁的隔壁的老王家的庶子……”
邓婵表示自己头好疼，听着鹊山叽叽喳喳的聊着不知是谁家的八卦，郁闷的吃着仅剩几块的金乳酥，谁要听他说这些，也不知道这少年是怎么通过层层筛选入了雀部的。
但鹊山这代号的确应景，鹊山鹊山，喜鹊是报喜的鸟，一座山头的喜鹊也着实吓人，还好只有一个鹊山。邓婵丝毫没有为自己没有认真听鹊山八卦而内疚的自觉，只是恶趣味的解读鹊山的名字，无疑为这无聊的路途增添了一丝趣味色彩。
“主子？”鹊山撇着嘴叫邓婵，“您有在听我讲话吗？”
首到邓婵看到一双虽瘦长但骨节分明的手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才回过神来，“听着呢，所以张大人最后怎么处理他那红杏出墙的外室？”邓婵适时表达自己参与这场对话的兴趣。
“是张大人的儿子的外室，”鹊山终于是啃完了怀中的炙驼峰，“您果然没有在听我讲话，殿下，您如今也烦鹊山了吗？”鹊山眨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望向邓婵。
邓婵捏着最后半块金乳酥，堵住了鹊山喋喋不休的嘴，同时也遮掩了自己没有认真听还被发现的尴尬，“说重点。”
“但话又说回来，鹤阁分为十天干和十二地支共计二十二个分支，像我所在的雀部正是鼎鼎大名的壬癸部门，江湖人称雀部，在本公子的带领下，雀部是蒸蒸日上，小吏们在业界是混的风生水起……”
“鹊山真厉害。”邓婵望着因为兴奋而鼓着腮帮子比划的少年，敷衍道，随即问出自己好奇的问题，“那褚奕隶属哪个部门？”
少年顿时蔫成了霜打的白菜，揪着腰间的蜡丸，“褚奕哥哥，那当然是比我厉害了，他负责训练暗桩，全鹤阁的暗桩都要经手褚奕哥哥的。”
邓婵若有所思，难怪看着不大的少年，满眼算计，原来日日与那些人接触，再纯洁的少年掉进大染缸，出来也变成黑心肝了。
“暗桩？”
“也就是丙丁部，江湖人称‘鹞子’，都是从八部流民中遴选而来的。他们想要进入我们鹤阁，需要经过好多要命的考验呢。”鹊山适时停嘴，自诩吊足了邓婵的胃口。
邓婵点点头，待要开口了解那要命的考验时，马车却停了。
“殿下，到府邸了。”内侍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对了，主子，张大人的儿子的外室昨晚被发现溺毙在郊外道馆的井中了。”鹊山眼见己经回到府邸，匆匆结束了这次谈话，“主子，雀部急令，属下先行告退。”说罢长臂一挥，跳车上马一气呵成，悄然离去。
“死了？”就在昨晚她入宫时，郊外死了个妇人。虽看似平平无奇，但时间过于巧合，如今各方势力割据，邓婵不得不多想。
待到邓婵回过神时，鹊山己然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