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尚早,细密的雨丝纷纷扬扬洒落,粥棚在这阴雨中显得愈发摇摇欲坠。
邓婵一袭素衣,发丝被细雨微微打湿,凌乱地贴在她苍白的脸边。她重复着递粥的动作,每一碗粥递出时,她脸上都带着微笑,可眼下浓重的青黑无声诉说着她的心力交瘁。
一个瘦弱的孩童,怯生生地走到粥棚前,他仰头望着邓婵,接过那碗还冒着热气的粥。“谢谢你!”那声音如同黑暗中的一束微光。
邓婵鼻尖猛地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可下一秒,孩子的母亲就冲过来,一把夺过粥碗,眼神中满是警惕与敌意:“别乱吃!谁知道有没有毒!”
周围喝粥的百姓被这一嗓子吸引,有几个本在喝粥的人,也停下动作,面露犹豫,甚至有人将刚喝了一半的粥搁下。
邓婵的笑容僵在脸上,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人群骚动起来,嘈杂的叫嚷声和雨声交织在一起,让人愈发心烦意乱。
有个干瘦老头哆哆嗦嗦附和:“老朽亲眼看见,南山王府的人往井里撒药粉,这还能有假?”这话一出,人群顿时炸开了锅,众人愤怒与怀疑的目光纷纷投向邓婵和她身旁的人。
邓婵心中暗叫不好,身旁的秦川反应极快,手瞬间按上刀柄,刀身出鞘半寸,但就在他即将拔刀而出时,邓婵一个眼神制止了他。现在动手只会让局面变得更加不可收拾,稍有不慎,便会引发更大的混乱。
“这位兄台。”周砚派来协助邓婵的小吏强压着心头的怒意,“空口白牙污蔑王爵,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但在这群情绪激动的百姓面前,他的声音显得如此单薄。
“哈!小白脸吓唬谁呢?”有个汉子气冲冲走上前揪住他衣领,“你们这些穿绸缎的,都是吸食百姓血肉的恶鬼!”
“咔嚓!”
秦川的刀鞘精准敲在汉子腕骨上。
“杀人啦!”不知是谁突然尖叫一声,瞬间点燃局面,有人趁机掀翻了粥铺,热气腾腾的粥洒了一地。
邓婵被秦川护着后退,仍被泼了半身汤水,她咬着牙强忍疼痛,暗处飞来一块碎瓦,秦川侧身挡下,额角立刻见了血。
“别恋战!”邓婵伸手拽住他的衣袖,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话音未落,三个地痞模样的男子包抄过来,其中一人突然亮出短刀,刀锋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恶狠狠道:“今天谁也别想走!老子这就替天行道!”
与此同时,褚奕站在二楼阴影处,指节捏得发青。
他看见秦川的手正护在邓婵腰后,那截柔韧的腰肢,昨夜还在他梦里颠簸起伏。
“少将军,果然是有人刻意作乱!”陆明愤愤道:“属下去增援!”
褚奕拦住他,阴狠道:“先不急!那人割断偷袭者的脚筋的动作,根本不是普通侍卫。”
他看那人为邓婵挡下碎瓦,鲜血顺着额角滑落时,邓婵竟用袖角去擦,怒火中烧,她何时对下人这般体贴过?
“原来是鹤阁的叛徒!”褚奕眉心微皱,着腰间佩剑,自嘲道:“也是她的入幕之宾!”他想起秦川那张俊美得过分的脸,坊间常说“色相亦是刀刃”,当初就该把这祸水调去南陵!
“定是这贱奴勾引!”褚奕掐断思绪,他的夫人怎会轻易被迷惑?定是那侍卫用了什么下作手段,早晚有一天,要扒下他的面皮,让那张漂亮的脸血肉模糊。
“夫人!”这声呼唤含在齿间,又被狠狠咽下。
楼下骚乱渐止。
“小心!”秦川低喝。
邓婵反应极快,身躯一侧,轻盈避开对方偷袭,厉声道:“去!抓住他们!”
秦川见邓婵安然无恙,心头一松,手中动作愈发凌厉,拳拳生风,不过眨眼间便快速结束了战斗。随后他转身,对着身后赶来的衙役们吩咐:“把这几个人押回去,严加审问!”
衙门的牢狱中,血腥味肆意弥漫,令人作呕。
秦川站在地窖中央,漫不经心地擦拭着匕首,银质刀身映出他冷冽的眉眼。
他脚下的汉子西肢不自然地扭曲着,粗布短打的衣襟早己被血浸透,混着碎石与泥污,方才还在粮仓前振臂高呼的喉咙,此刻只能发出断续的呜咽。
他缓缓蹲下身子,靴底精准碾过对方指骨,脆响混着惨叫在密闭空间炸开,“谁指使的?”
那汉子吃痛,脖颈青筋暴起,染血的牙齿几乎要咬断舌头:“真,真不知道。”嘴角溢出的血沫混着含糊不清的话语 ,“那人找我时,总是戴着斗笠,但,他的身影很熟悉,俺好像总见。”
邓婵脑海中飞快掠过州衙官员们的脸,州衙主簿谄笑的皱纹、周砚破旧衣袖下的爱民之心、连日施粥时殷勤记录的师爷,心中暗自忖度:难道是南山州的官员?
“说清楚!在哪见过?”
“临郡!那人是在临郡交代俺的!”汉子忍不住颤抖,声泪涕下,“其他的俺真的不知道了!”
……
临郡的人自己下的毒?又或者是衙门中人监守自盗?一时间,诸多念头在邓婵脑海中翻涌。
“大人,求求您!放了俺吧!”身后拖长的求饶声被铁门轰然关闭的巨响截断。
“派人把状词拿给少将军!”邓婵将状纸递给身边的男人,“他更熟悉临郡的官员!”
阴影中,秦川擦拭刀刃的动作突然停滞,金属摩擦声刺得她太阳穴突突首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