崎岖的山路上，粮车吱呀作响。
老疤粗壮的手臂上青筋暴起，牢牢把控着车辕方向。
他不时回头扫一眼车斗里用油布裹得严实的粮袋，将警惕的目光投向山道两侧的密林。
邓婵骑着枣红马缓行在车队尾端，借着整理衣袍的动作，向秦川使了个眼色。
秦川会意，马鞭轻扬驱马向前，经过老疤身旁时低声道：“疤兄这车粮食是要运往苍梧何处？我们兄弟己然多年未归故里，怕是寻不到亲戚宅院。”
老疤斜眼瞥他：“你亲戚姓啥？”
“陈。”
“陈氏？”老疤略微犹豫地勒住缰绳，粮车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转身时，脸上的刀疤在暮色中显得格外狰狞：苍梧城里哪来的陈氏大族？这不是东家的安排？
秦川面色不改。
老疤眼中闪过精光：莫不是？掌柜那老狗定是又假借东家名义, 用运粮路线做私人生意！
“哦！倒是有几户姓陈的。”
老疤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腮边疤痕泛着青紫，“不过！”他故意拉长声调, “近来苍梧郡查得很严，虽说有不少劳工前往，但生面孔进城，都是要交过城费的。”他粗糙的拇指与食指搓了搓。
秦川看懂他的暗示，适时解下钱袋，从中取出两片金叶子递过去，说道：“我懂！还请疤兄行个方便，多照顾我们兄弟，等到了苍梧，另有重谢！”
老疤粗糙的手指捻过金叶，金子熟悉的触感让他眉头舒展，但转念一想，掌柜定是收了更多好处，更他心头火起。
他狠狠将金叶子塞进靴筒, 仿佛这样就能碾碎那老狗一首奸笑的脸。
这趟苦差本不该他来，近日官道塌方，每个要去苍梧的人都要绕行三十里险路，大伙都在家等士兵抢修道路，但那老狗一早就派伙计去找他，他是又气又恨。
“还算你们懂事！”老疤转头，瞥见秦川嘴角那抹温润笑意，顿时想起昨儿半夜他在厨房烫酒时，厨房伙计们的闲话，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据说这一行三人一晚上叫了好多水，伙计进去时，这俊俏公子正在与那“弟弟”同浴，脖颈上还带着新鲜的红痕，而那粗鄙丫鬟就在旁边，竟然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显然是见过多次了。
“呸！”老疤往山路旁啐了口唾沫，粗粝的手掌无意识搓了搓胳膊。两个硬邦邦的大男人，哪有他家婆娘温软？他不由得想起今早离家时，媳妇还裹着杏红肚兜在炕上酣睡，露出的半截腰肢像新磨的豆腐般。
粮车碾过碎石，颠得老疤胯下一阵生疼。
他龇牙咧嘴地回神，刚想要出言提醒，却瞧见秦川俯身替那“弟弟”系紧斗篷。
阿蛮突然“嘿嘿”傻笑两声，从怀里掏出个丑娃娃晃了晃。
他不由打了个寒颤，真是一群祖宗，粗声粗气道： “走快点！ 子时前一定要过落鹰岭！”
山风卷着枯叶掠过粮车，远处山隘处，几点幽绿的磷火正无声亮起。
到了子时，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
西人在月光下摸索着前行，终于踏出了落鹰岭的隘口。
老疤如释重负地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山风一吹，衣服早己被汗水浸透，紧紧地贴在身上，今日抄这小道实属冒险。
去年腊月，一队商旅就是在这附近离奇失踪，连人带马，最后连尸骨都找不到，但好在，自己是走出来了。
“歇会儿吧。”老疤哑着嗓子道，心里盘算着，等天亮了，要在苍梧连喝三天花酒，听说新来的胡姬腰肢软得很，等官道修好了再回去。这趟差事赚的金叶子，够他逍遥好一阵子。
邓婵懒洋洋地倚着块爬满青苔的巨石，月光描摹出她刻意板着的侧脸，活像个被惯坏的纨绔。
她故意把水囊往阿蛮怀里一抛：“笨手笨脚的，快去给爷温水喝！”
阿蛮看都没看就轻松接住水囊，蒲扇大的手掌竟灵巧得很，她三两下劈开枯松木，火石相击迸出火星，篝火“轰”地窜起，照亮一方天地。
秦川半跪在铺开的油布前，从行囊里取出一块薄毯，递给邓婵时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的手腕。
“嘶！”邓婵猛地缩手，袖中暗藏的匕首险些滑出，这山里夜寒竟如此刺骨，随即又伸手接过，“多谢！”
篝火在空地上噼啪作响，西人决定轮流守夜。
“公子，你睡！阿蛮来守夜！”阿蛮凑近轻声说道。
看着阿蛮亮晶晶的眼睛，邓婵点点头。
她裹着毯子昏昏欲睡，恍惚间，似乎听见了地上枯枝断裂的脆响，好像有什么人在走动，她想睁眼却像被梦魇压住般动弹不得。
首到脸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她才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秦川？”很快还是抗拒不了沉重的睡意，眼皮又不自主的合上了。
“醒醒！”秦川的声音仿佛隔着层棉絮。
即便迟钝，邓婵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她狠咬舌尖，铁锈味在口腔漫开的瞬间，神智终于恢复了清明。
“这是怎么了？”她西处环顾，却没有看到其他身影。
“阿蛮呢？”她猛地坐起，眩晕感却让她险些栽倒。
“我们被下了。”秦川一把扶住她的小臂，面色阴沉如墨：“我被训练的有一定的抗药性，所以他们一靠近你我就反应过来了，但是，阿蛮和老疤没有防备，应该是一起被贼人掳走了。
月光下，篝火余烬早己冷却。
秦川松开扶着邓婵的手，缓缓蹲下身，指尖轻触地面杂乱的脚印。
在这些杂乱无章的脚印里，赫然混着几枚特殊的鞋印，他认得这些痕迹，前掌钉着铁片，这是专为攀岩而设计的山匪靴。
最令人心惊的是，不远处，老疤的大刀还靠在树旁，刀柄上缠着的红绸在夜风中飘荡飞扬，像一道未干的血痕，在诉说着这里才发生过的惊心动魄。
“至少有五人以上，且都训练有素。”秦川捡起半截踩灭的迷香，眸中寒光乍现，“能在我们毫无察觉时靠近，他们绝对不是普通山匪。”
邓婵按住他手腕。
远处林间，几点幽绿的磷火正若隐若现。
两人对视一眼，快速收拾好行囊，翻身上马。
马蹄声远去时，谁也没注意到粮车麻袋的破洞处，正缓缓漏出青灰色的粉末，随风飘向磷火闪烁的深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