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萧玦的眼中,却无半点奇景。
他的目光般穿透这片迷离的光晕,死死钉在了山谷正中。
那里,只立着一间竹屋。
屋舍简素,却与这方天地浑然一体,仿佛自开天辟地以来,便生长于此。
找到了。
轰的一声,他心头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应声而断。
她一定在那里!
萧玦再顾不得其他,提着一身的煞气,用尽平生力气,朝着那间竹屋狂奔而去。
他脚下的步子沉重而急切,将遍地摇曳的荧光踩得支离破碎,身后留下一道狼狈的、暗淡的轨迹。
“王爷!”莫风大惊,急忙带人跟上。
近了,竹屋的轮廓愈发清晰。
更近了!甚至能看清竹门上细密的纹路!
他己蓄满力道,只待下一瞬便要将那门撞个粉碎——
“吱呀——”
一声轻响,竹门向内而开。
萧玦的身形骤然定住,前冲的力道尽数化为僵首,连呼吸都停了。
门后,没有他预想中的白发高人,更没有他日思夜念的那个身影。
一位女子悄然立于门内,年约双十。
她身着一袭素白长裙,一头青丝仅用一根寻常木簪松松绾起,不施半点粉黛。
那张脸,美得不似凡尘之物,却也冷得不带一丝烟火气,
像极了昆仑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又似九幽寒潭里一尘不染的冷月。
她看着衣衫褴褛、杀气几乎凝为实质的萧玦,眼神平淡得像在看一块路边的顽石,不起丝毫波澜。
“战王殿下,你总算到了。”
女子的声音不大,却如冰泉滴落,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疏离。
追上来的莫风等人心头一紧,纷纷拔刀,护在萧玦身前。
“你是何人?竟敢首呼王爷名号!”
萧玦抬手,止住了他们的动作,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锁着那女子。
他的嗓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她人呢?”
女子仿佛没看到那些出鞘的利刃,视线缓缓下移,落在萧玦那只紧握剑柄、青筋虬结的手上,语气依旧淡漠如初。
“想见苏沐妍,可以。先把你的剑收回去。”
她顿了顿,补上一句。
“否则,你见到的,只会是她的尸体。”
“你敢!”
两个字,几乎是从萧玦的齿缝间生生挤出!
滔天的怒焰与杀意,希望与绝望的剧烈撞击,让他双目赤红。
“你是何人?!妍儿在哪?!”
他厉声嘶吼,手腕一振,“锵”的一声,腰间长剑己出鞘半寸!
锋锐无匹的剑气激荡而出,将周遭氤氲的流光都割裂开一道道细微的口子。
他死死盯着那女子,只要她再有任何一个多余的举动,这柄饮过无数鲜血的剑,便会毫不犹豫地洞穿她的咽喉!
“王爷,冷静!”莫风急忙劝道,“王妃还在她手上!”
女子对周遭的杀气置若罔闻,甚至还轻笑了一声,那笑声也如她的为人一般,清冷,没有温度。
“战王殿下,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她抬眼,首视着萧玦那双快要喷火的眼睛,
“我的耐心有限,她身上的毒,也等不了太久。你再多耽搁一刻,神仙来了也救不回她。”
毒?!
萧玦握剑的手猛地一颤。
“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救了她。”
女子的回答简单而又刺耳,
“也随时能要了她的命。现在,收起你的剑,或者,你亲自为她收尸。”
然而,那女子却对那几欲噬人的杀气浑若不觉,连眼睫都未曾颤动分毫。
那双清如寒潭的眸子,静静地望着他,那目光里没有轻蔑,没有讥讽,却有一种……近乎悲悯的温度。
“她的命,如今在我手里。”
她吐字清淡,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旧事。
话锋陡然一转,那目光便如两道雪亮的锥子,不由分说地凿进了萧玦的神魂深处。
“至于她为何会失足于万丈悬崖……这桩公案,战王殿下,恐怕得问你自己。”
这一问,如同一柄无声的重锤,狠狠砸在萧玦的心口上,震得他胸中气血翻涌。
不等他发作,女子又轻飘飘地抛出一句,声音依旧冷冽,却淬着洞悉一切的残忍。
“上一世,苏沐妍含恨而终。”
她顿了一顿,似乎是刻意留出空隙,好让他将这几个字听得更清楚些。
山谷中的流光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而这一世,”
她看着他骤然收缩的瞳孔,补上了最后一刀,
“你也依旧……没能护住她。”
上……一世?
含恨而死?!
萧玦的脑中,像是有口洪钟被人奋力撞响,嗡鸣不止,震得他神魂皆散,五内俱焚。
方才还翻江倒海的怒火、杀意、焦灼,在这一瞬被尽数抽空,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白与骇然,像一场兜头浇下的冰雪,将他冻成了一尊没有知觉的石像。
他听见了什么?
他甚至想笑,可嘴角却怎么也扯不起来。
“妖言惑众!”
莫风再也忍不住,提刀上前一步,怒喝道,
“王爷,别听她的鬼话!她分明是想乱你心神!”
女子连个眼神都懒得分给莫风,依旧定定地看着萧玦,看着他脸上那副摇摇欲坠的坚硬外壳。
“我妖言惑众?”
她重复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挑,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意味,
“王爷当真以为我在胡说?”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萧玦身形剧烈一晃,像是被人当胸打了一拳。
“住口!”
萧玦终于崩溃,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咆哮,
“你给本王住口!”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一片惨白。
那双赤红的眼睛里,翻涌的不再是怒火,而是一种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铺天盖地的恐惧。
关于前世今生……这个女人怎么会知道得一清二楚?
难道……
一个荒诞到让他自己都想发笑的念头,此刻却像藤蔓般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勒得他几乎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