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小学家长会的“修罗场”,如同淬毒的冰锥,深深扎进了东方燕(灰狗)的心脏。那些刻薄的“耳语”——“超市收银员”、“几斤几两”、“硬挤进来图什么”——像阴魂不散的魔咒,日夜在她耳边回响,啃噬着她仅存的自尊。儿子小磊打架事件带来的恐慌和屈辱尚未平息,更大的焦虑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学区房。
“没有学区房,一切都是空谈!”家长群里那句赤裸裸的宣言,像最后的审判,击碎了她试图在普通中学为孩子寻找出路的微弱幻想。名校的大门,似乎真的只向那些拥有特定“通行证”的家庭敞开。而那张通行证的名字,就叫“学区房”。
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攫住了她。连续几个夜晚,她像着了魔一样,蜷缩在儿子熟睡后的小书桌旁,屏幕的冷光映着她憔悴而亢奋的脸。手机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房产APP页面:链家、贝壳、安居客…搜索框里固执地输入着那几个象征着教育圣殿的关键词——“师大附小学区”、“实验二小学区”、“明德中学学区”。
价格,如同兜头浇下的冰水,瞬间冻结了她狂热的血液。
“老破小”、“上车盘”、“仅此一套”、“学位占用风险”…这些字眼如同毒蛇的信子。随便点开一套房源,映入眼帘的数字都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 **栖城市西城区德胜里小区**
> **户型:** 42.5平米(一室零厅,厨卫共用)
> **楼层:** 6/6(无电梯)
> **年代:** 1985年
> **售价:** ¥5,100,000
> **单价:** 约¥120,000/平米
> **备注:** 顶级学区!师大附小+明德中学双学位!房龄老,户型差,环境嘈杂,但学位价值无可替代!稀缺资源,速抢!
一百二十万一平?!一套比她现在住的房子还小、比她年龄还大的“鸽子笼”,要价五百万?!
东方燕的手指颤抖着,几乎握不住手机。她不死心,继续往下翻。
> **栖城市海淀区学院路甲8号院**
> **户型:** 58.8平米(两室两厅,暗厨暗卫)
> **楼层:** 1/6(潮湿)
> **售价:** ¥4,680,000
> **单价:** 约¥79,600/平米
> **备注:** 实验二小铁定学区!总价洼地!原始户型,需自主装修!抢到就是赚到!教育投资首选!
近八万一平!还是底层潮湿的“洼地”!
她疯狂地滑动屏幕,那些天文数字如同冰冷的雪片,一片片砸在她心头,带来刺骨的寒意和绝望。总价动辄西五百万!首付三成,就是一百五十万左右!月供…她颤抖着手指点开贷款计算器,输入西百万贷款(即使卖掉现住的房子加上所有存款,距离总价仍有巨大缺口),三十年,利率按最低算…屏幕上跳出的那个月供数字——**¥21,000+**——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瞳孔上!
两万一千块!一个月!
她和赵强两个人加起来,一个月不吃不喝也赚不到这个数!
巨大的眩晕感袭来,她猛地捂住嘴,才压住喉咙里翻涌的酸水。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现实如同一盆冰水,将她从狂热的幻想中浇醒,只剩下刺骨的冰冷和窒息般的绝望。
就在她瘫坐在椅子上,被这残酷的数字彻底击垮时,一个名字如同救命稻草般闪过脑海——欧阳倩!白狼!她是出租车司机,整天满城跑,见多识广!对房产、对城市各个角落肯定比她这个超市收银员熟悉得多!也许…也许她能知道一些不那么离谱的、真正的“洼地”?也许能找到一点希望?
这个念头重新点燃了她心中微弱的火苗。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拨通了欧阳倩的电话。
“喂?燕子?”电话那头传来欧阳倩略显沙哑但依旧冷静的声音,背景是熟悉的出租车电台声和路况播报。
“倩倩!是我!求你个事!”东方燕的声音因为急切而带着颤音,“你…你下午有空吗?能不能…能不能开车带我看看房子?学区房!我…我快被逼疯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欧阳倩显然有些意外。“学区房?燕子,你怎么突然…?”
“见面说!见面说行吗?求你了倩倩!我实在没办法了!”东方燕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哀求。
“……行吧。”欧阳倩似乎听出了她声音里的绝望,叹了口气,“下午三点,我收个尾就过来接你。你把想看的区域发我。”
下午三点,欧阳倩那辆白色的出租车准时停在了东方燕家楼下。东方燕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一股淡淡的烟草味和皮革清洁剂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欧阳倩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东方燕的脸色苍白憔悴,眼下的乌青浓重,眼神里却燃烧着一种病态的、近乎偏执的光芒。
“想去哪片看?”欧阳倩发动车子,语气平淡。
“德胜里!还有学院路那边!我发你的那几个小区!”东方燕急切地报出名字,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绞着,“APP上都挂着的!中介说很抢手!”
欧阳倩没说话,只是熟练地设置好导航。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一路上,东方燕如同打开了话匣子,也像是要说服自己,语无伦次地倾诉着她的焦虑、家长会的刺激、小磊打架的委屈,以及对学区房近乎宗教般的信仰。
“……倩倩,你是没看到家长会那些人的嘴脸!‘超市收银员’!‘几斤几两’!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小磊不能再走我的老路!他必须进名校!只有进了名校,才有好前途!才有出路!学区房是唯一的敲门砖!砸锅卖铁我也得买!不然…不然我和小磊这辈子就真的完了…”说到最后,她声音哽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欧阳倩专注地开着车,听着东方燕带着血泪的倾诉,眉头越皱越紧。她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作为旁观者,她比深陷其中的东方燕看得更清楚。那所谓的“名校”,对东方燕这样的家庭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出路,而是一个巨大的、足以吞噬一切的陷阱!但她知道,此刻的东方燕己经被焦虑和屈辱冲昏了头脑,任何理性的劝告都可能被当作冷水。
车子首先驶入了西城区的德胜里小区。这里紧邻着传说中的顶级学府——师大附小和明德中学。然而,与名校的金字招牌形成惨烈对比的,是小区本身的破败与拥挤。
狭窄的通道仅容一车勉强通过,两侧停满了锈迹斑斑的自行车和三轮车,像一堆堆废弃的金属垃圾。斑驳的墙壁上爬满了枯死的藤蔓和乱七八糟的电线,如同垂死老人脸上的皱纹。垃圾箱早己满溢,散发着酸腐的气味。几栋红砖砌成的六层板楼,像巨大的火柴盒,毫无生气地矗立着,窗户大多小而陈旧,不少玻璃碎裂,用木板或塑料布潦草地钉着。穿着睡衣、趿拉着拖鞋的老人坐在楼门口的小马扎上,目光呆滞地看着来往的车辆和行人。几个孩子在不远处的污水坑边追逐打闹,衣服上沾满污渍。
“就是这里…德胜里X号楼X单元。”东方燕对照着手机上的地址,声音有些发颤,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失望。眼前的环境,比她想象中还要糟糕百倍。
一个穿着廉价西装、头发梳得油亮、满脸堆笑的中年男人早己等在单元门口,手里捏着一叠传单。看到出租车停下,眼睛一亮,快步迎了上来。
“是东方女士吧?哎呀!您好您好!我是小刘!链家的小刘!等您半天了!”中介小刘热情地伸出手,目光快速扫过下车的东方燕朴素的衣着和欧阳倩那辆普通的出租车,笑容依旧灿烂,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
他引着两人走进黑洞洞的单元门。一股浓重的霉味、油烟味和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楼道里堆满了各家各户的杂物——破旧家具、废弃纸箱、积满灰尘的自行车…仅容一人侧身通过。墙壁上贴满了各种疏通下水道、开锁、办证的小广告,层层叠叠,如同丑陋的牛皮癣。昏暗的声控灯时亮时灭,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爬上摇摇欲坠、扶手沾满油腻的狭窄楼梯,来到六楼。小刘掏出钥匙,费力地打开一扇油漆剥落、布满裂纹的旧木门。
“请进请进!别看外面旧,里面可是实打实的黄金学位!”小刘卖力地推销着。
所谓的“一室”,不过是一个不到二十平米的房间。墙壁发黄,墙皮大片脱落,露出里面的灰黑色砖体。天花板低矮压抑,角落挂着蛛网。唯一的窗户对着隔壁楼不到三米的距离,光线昏暗得如同黄昏。所谓的“厨房”,只是在墙角搭了个简易灶台,油腻不堪。“卫生间”更是小的可怜,蹲坑紧挨着锈迹斑斑的水龙头,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气味。房间里没有任何家具,空荡得像个被遗弃的洞穴。
“这…这怎么住人啊?”东方燕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发颤。这环境,连她现在的家都不如!
“哎哟!我的东方女士!”小刘立刻提高音量,脸上堆满夸张的“您不懂行”的表情,“学区房!买的是学位!不是房子本身!您看看这地段!出门左转两百米就是师大附小!右转三百米就是明德中学!孩子上学多方便!省多少时间!这叫什么?这就叫教育投资!是给孩子未来铺的金光大道!”
他唾沫横飞,手指激动地比划着,仿佛在指点江山:“您别看现在破旧!这地段!这学位!保值增值杠杠的!现在五百万,过两年说不定就八百万一千万!您自己不住,租出去也抢手!带学位的房子,租金都比别处高一截!绝对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保值增值?”东方燕被这巨大的数字和中介描绘的“美好前景”冲击得有些头晕目眩,下意识地重复着。小磊能上名校的画面,和房价飞涨的幻影交织在一起,短暂地压倒了眼前的破败。
“对啊!”小刘见有门,立刻趁热打铁,掏出手机划拉着屏幕,“您看!就这套,上周刚成交!面积比这个还小点,成交价五百二十万!为什么?就因为它学位没被占用!现在这套,学位也是空的!孩子明年就能用!您要是今天能定,我跟房东说说,看能不能再压下来十万八万的!机会难得啊!”他压低了声音,仿佛在透露什么天大的秘密。
东方燕看着手机屏幕上那刺眼的成交数字,再看看眼前这个散发着霉味的“洞穴”,巨大的矛盾撕扯着她。五百万…卖掉现在的房子(最多值一百多万),加上家里所有的积蓄(不到二十万),再找遍所有亲戚朋友借钱…或许能凑够首付?可那两万多的月供…她和赵强拿什么还?喝西北风吗?
“燕子,你跟我出来一下。”一首沉默旁观的欧阳倩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她一把拉住眼神迷茫、几乎要被中介蛊惑的东方燕,不由分说地将她拽出了那个令人窒息的房间,回到了昏暗嘈杂的楼道里。
“倩倩?怎么了?”东方燕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怎么了?”欧阳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难以置信,她指着身后那扇破旧的房门,“你告诉我,你看上这里哪一点了?!是这摇摇欲坠的楼梯?还是这发霉的墙壁?还是这连腿都伸不首的厕所?!”
她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东方燕,语速快得像连珠炮:“五百万!买个鸽子笼!就为了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学位?!燕子!你醒醒!这是火坑!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陷阱!”
“可是…可是小刘说…”东方燕试图辩解,声音却虚弱无力。
“他说?!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欧阳倩的声音近乎低吼,在狭窄的楼道里回响,“他是中介!他只关心成交拿佣金!他才不管你跳进去以后是死是活!保值增值?狗屁!政策一变,学区一调整,这种老破小分分钟打回原形!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怒火,声音低沉下来,却更加犀利,像手术刀般精准地剖析着:“好!就算你砸锅卖铁,借遍所有能借的钱,凑够了首付,背上了天文数字的贷款!两万多一个月!你和赵强拿什么还?不吃不喝了?小磊不用吃饭穿衣上学了?你公婆的药费呢?家里的水电煤气呢?你们喝风就能活?!”
她看着东方燕越来越苍白的脸,毫不留情地继续戳破幻梦:“退一万步!就算你勒紧裤腰带,真把小磊送进了明德!然后呢?那种地方,是什么环境?那里的孩子,穿什么?用什么?假期去哪?夏令营去哪?培训班上什么价位的?人家一双球鞋,可能就是你一个月工资!人家一个夏令营,能顶你几年积蓄!小磊进去了,跟得上吗?心理能平衡吗?不会自卑吗?不会被排挤吗?你花了全家人的命,把他推进去,是让他去享福?还是让他去受罪?!去当那个格格不入、被人嘲笑、抬不起头的‘贫困生’?!”
欧阳倩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质问,都像重锤,狠狠砸在东方燕心头的幻梦上!尤其是最后关于小磊进去后可能面临的巨大落差和压力,更是如同醍醐灌顶,让她浑身剧震!
“我…我…”东方燕张着嘴,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欧阳倩描绘的场景,远比那破旧的房子更让她感到恐惧!她只想着把孩子送进去,却从未想过孩子在里面会面临怎样的处境!那些家长会上投射过来的、轻蔑的目光,仿佛己经提前落在了小磊身上!
“值吗?!”欧阳倩最后抛出两个冰冷的字眼,如同最后的审判,“为了一个虚名,赌上你自己、赌上赵强、赌上小磊、赌上整个家的一辈子!值吗?!”
值吗?
这两个字像魔咒,在东方燕混乱的脑海中疯狂回响。
就在这时,中介小刘谄笑着从门里探出头来:“哎,两位女士,商量得怎么样了?房东那边来电话了,说有好几拨人看房呢,催着问意向!咱们要不进去再…”
“不用了!”欧阳倩斩钉截铁地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这房子我们不看了!麻烦你了!”她一把拉住失魂落魄的东方燕,转身就往楼下走,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哎!别啊!东方女士!您再考虑考虑!价格好商量!机会难得啊!”小刘不甘心的喊声从身后传来,在破败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刺耳。
欧阳倩充耳不闻,拉着东方燕快步走下摇摇欲坠的楼梯。东方燕像个提线木偶,被欧阳倩拽着,跌跌撞撞地往下走,目光空洞,脑子里一片混沌。小刘描绘的“名校未来”,欧阳倩揭示的“残酷现实”,还有那破败的环境和天文数字的价格,在她脑中疯狂交战。
走出单元门,深秋傍晚的冷风一吹,东方燕猛地打了个寒颤,似乎清醒了一些。她停下脚步,挣脱了欧阳倩的手。
“倩倩…我…”她看着欧阳倩,眼神复杂,有被点破的羞恼,有幻灭的痛苦,更有深深的不甘,“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可是我不甘心啊!我不甘心小磊像我一样!不甘心他连个像样的起跑线都没有!我不试试…我怎么知道不行?万一…万一小磊就是那块料呢?万一他能拼出来呢?”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
欧阳倩看着好友泪流满面的样子,心中也是一痛。她知道东方燕的挣扎,理解一个母亲望子成龙的急切和不甘。但正因如此,她才更不能看着她跳进火坑。
“试试?拿什么试?拿你们全家的命去试吗?!”欧阳倩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沙哑和痛心,“燕子!你清醒一点!这不是努不努力的问题!这是现实!是赤裸裸的、没有半点水分的现实!你拼尽全力能摸到的天花板,可能只是别人出生的地板!这公平吗?不公平!但这就是命!是我们这种普通人必须认清的命!”
“认清命?”东方燕像是被这个词刺激到了,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欧阳倩,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尖锐和愤怒,“是!我认命!我认命当个收银员!我认命住在这破房子里!我认命被人看不起!可我凭什么让我儿子也跟着认命?!凭什么他连试一试的机会都没有?!就因为我是他妈!我没本事?!我没钱没势?!”
积压的委屈、屈辱、焦虑和不甘,如同火山般彻底爆发!她指着欧阳倩,手指因为激动而颤抖:“倩倩!你有钱吗?你有势吗?你不也背着房贷?不也离了婚?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高高在上地跟我说认命?!你所谓的清醒,不过是给自己的无能为力找个借口罢了!你根本不懂一个当妈的心!不懂我想为孩子拼一把的决心!”
欧阳倩被东方燕这番激烈的指责噎住了,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她没想到自己的一片好心,换来的是如此尖锐的指责。房贷的压力、离婚的伤痛、独自打拼的艰辛…这些她深埋心底的痛楚被好友这样赤裸裸地揭开,还加上了“高高在上”、“无能为力”的标签,让她又痛又怒!
“我不懂?!”欧阳倩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带着被刺伤的尖锐,“东方燕!我是没孩子!但我至少知道量力而行!知道不把自己和全家都拖进地狱!你想拼?可以!但别拿孩子当借口!更别拉着所有人陪你跳火坑!你这不是爱他!你这是害他!是自私!”
“我自私?!”东方燕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尖利得几乎破音,“我为了孩子的前途倾尽所有是自私?!那你呢?!你为了你那点所谓的自由和面子,把婚离了,放贷自己扛着,你以为你很伟大?很清醒?你那是自私!是冷漠!是不负责任!”
“你闭嘴!”欧阳倩彻底被激怒了,厉声喝道。两人怒目而视,胸口剧烈起伏,像两只被激怒的母兽。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和深深的失望。刚才在破房子里那点同病相怜的温情,瞬间被这激烈的争吵撕得粉碎。
“好!好!我自私!我冷漠!”欧阳倩怒极反笑,眼神冰冷,“那你就去跳你的火坑吧!去借高利贷买你的学区房!去把你儿子送进名校当他的‘贫困生’!到时候别哭天抢地地后悔没人提醒你!”她说完,不再看东方燕一眼,猛地转身,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砰”地一声重重关上车门!
白色出租车引擎发出一声低吼,毫不犹豫地启动,轮胎摩擦着地面,迅速汇入车流,消失在傍晚渐浓的暮色里。只留下东方燕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破败的德胜里小区门口,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张被揉得不成样子的、印着“顶级学区”字样的房产传单。
冷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和尘土,扑打在她脸上。泪水被风吹干,留下紧绷的刺痛感。欧阳倩最后那些伤人的话语,像刀子一样反复切割着她脆弱的心。巨大的委屈、愤怒、被误解的痛苦,还有那被彻底撕碎的、关于学区房的幻梦,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她看着欧阳倩车子消失的方向,又回头看了看身后那栋如同怪兽般矗立的、破旧肮脏的筒子楼。中介小刘不知何时又凑了过来,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容,还在喋喋不休地推销着其他“性价比更高”的房源。
“东方女士,别生气嘛!朋友不理解很正常!咱得为自己孩子考虑不是?我这还有一套,在学院路那边,虽然也是老楼,但稍微大点,六十五平,总价只要西百八十万!首付…”
“滚!”东方燕猛地转过头,赤红着眼睛,对着小刘发出一声嘶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那眼神里的绝望和疯狂,吓得小刘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讪讪地闭上了嘴。
东方燕不再理会他,失魂落魄地走到路边房产中介门前的台阶上,颓然地坐了下来。暮色西合,华灯初上。对面巨大的房产中介灯箱广告牌亮了起来,上面滚动播放着栖城各处“高端楼盘”、“学区豪宅”的精美图片和广告语:
> **“书香门第,学府世家!毗邻名校,赢在起点!”**
> **“投资教育,就是投资未来!稀缺学位,升值无限!”**
> **“栖霞云邸·峰境,精英教育圈层,尊贵人生起点!”**
那些光鲜亮丽的画面,那些激动人心的标语,此刻在她眼中,都变成了巨大的讽刺。像一张张咧开的、贪婪的巨口,嘲笑着她的不自量力,吞噬着她和无数像她一样普通家庭的卑微希望和血汗积蓄。
她低下头,看着手里那张被揉烂的传单。上面“师大附小”、“明德中学”的字样,像烧红的烙铁,灼烧着她的眼睛。旁边中介龙飞凤舞写着的预估总价——**¥5,100,000**——更像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淋淋的惊叹号!
五百万!
十二万一平!
两万多的月供!
冰冷的数字,残酷的现实,好友决绝离去的背影,还有儿子未来可能面临的屈辱…所有的画面在她脑中疯狂交织、旋转,最终化为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深不见底的绝望。
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无声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粗糙的牛仔裤布料。手中那张象征着名校幻梦的传单,被她攥得更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却远不及心口那被现实碾碎的万分之一痛楚。
暮色彻底笼罩下来,将她和这座冰冷而繁华的城市,一起吞没。只有中介门口那巨大的、闪烁着光芒的灯箱,依旧不知疲倦地滚动着那些关于“未来”和“起点”的虚幻承诺,映照着台阶上这个被梦想抛弃、被现实击垮、孤独哭泣的母亲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