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二狗觉得很操蛋。
本来是逍遥快活的日子,现在莫名头顶上就多了个主家。
还没法不认,认罪书在人家手上。
纵火在大周是大罪,一旦被坐实了,轻则充军重则问斩。
而且,这位东家也不是面慈心软的角色。
回想当晚的情况,钱二狗脸色有些难看。
那么个大活人,说杀就杀了,一刀抹了脖子,连犹豫都没有半点。
好在这位主家也不怎么在乎他们的样子,这么久了,还一次都没找过他。
走到村口,随意看了眼那棵病恹恹,好像随时都要死掉的小树。
他被要求每天都过来看一眼,有什么消息,东家会直接过来找他,如果找不到人,就会把要传递的消息放在这树洞里。
然而,今天一过来,却发现属下站着两人。
其中那个中年人有些眼熟,好像在附近的村子里见过。而另一个蒙头盖面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钱二狗?”刘童生尝试着问了声。
他也不认识钱二狗这人,只是被吩咐在这里等着。
“你是……”
钱二狗疑惑地打量着刘童生。
“我叫刘成元,东家让我来的。”
听到东家二字,钱二狗的脸色有些难看,不过还是抱拳道:“见过刘先生,东家有什么吩咐?”
“东家要买些东西,需要你去办。”
钱二狗愣了下,他们哥儿几个就似乎附近村子的泼皮,说句不好听的话,挖绝户坟踹寡妇门这种事情他们熟,做生意还真没干过。
他就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买东西?”
“没错,你一个人干不了,要多找些人。”刘童生神色不变说道。
钱二狗也看出了刘童生没有开玩笑,大概也猜到,东家要买的只怕不是什么好东西,否则也不会来找他们。
“东家要买什么?”
“尸体。”
钱二狗被吓得一哆嗦,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要不是为了维护自己的游侠儿形象,他差点就叫出声来。
“那个……要那个干什么?”钱二狗脸有些发白,勉强维持着声音不颤抖。
他就是一村口的泼皮,什么时候接触过那晦气玩意儿。
“你问得太多了。”
刘童生还没说话,旁边那个蒙头盖面,没露出面容的人却说话了。
这自然就是张和平,虽然已经把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都告诉了刘童生,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所以才跟了过来。
“你……”
“没那么多废话,要嘛做,要嘛就去官府认罪。”
钱二狗怒道:“认什么罪?真要说有罪的话,那个张和平他……他……”
话说到这里,钱二狗忽然发现自己说不下去了,因为对方一言不发,就那么冷眼看着他。但钱二狗却仿佛能感到一股难言的气势,就好像是面对一个杀人无数的魔鬼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钱二狗忽然感觉精神一松,那股压力陡然消失。
张和平淡淡道:“北方战场的士兵尸体,一两银子一具,生前越凶越好,死得越惨越好,你要做就做,不做也给我一句话。”
钱二狗听到一两银子一具尸体,他顿时心头砰砰乱跳。
要知道,他这样的泼皮,一年来能弄到个三五两银子已经是极限,而尸体的话,现在北面正在大战,真要想点办法,别说一两具了,就算成百上千,也不是不可能的!
唯一比较麻烦的是天气。
现在已经是六月,天气炎热,真要把尸体运送过来,还是一个麻烦的事情。
但只要动作够快,那味道应该也能解决。
妈的,干了!
想明白这些,钱二狗看张和平的眼神,就像看着财神爷一样。
“真的一两银子一具?”钱二狗问道。
“没必要骗你。”
“好,我干了!”
张和平微微点头:“半月之内我要第一批,你给我送到……送到白云观遗址那里。”
钱二狗的脸色微变,白云观被烧了后,传说就一直闹鬼,说是那里之前死过很多人,那位道人胡立山把白云观修在那里,就是为了镇压恶鬼。
这些传言有模有样的,钱二狗听到过许多次。
不过,有银子那,还怕几只小鬼?
“好!”
张和平跟刘童生离开了,两人一路都没有言语。
一直到了白云村村口,刘童生才忽然开口道:“你比胡立山强。”
就是这么一句话,张和平的呼吸几乎瞬间停滞。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他转过头,眯缝着眼盯着刘童生。
“刘叔,你这话什么意思?”
刘童生深吸一口气,道:“我说,你比胡立山强,知道用死人尸体做研究。这些是跟胡立山学的吧?”
张和平一言不发,只是看着他。
大概是被张和平看得有些心头发毛,刘童生抓了抓头发,无奈道:“你别这么看着我,刘叔我岁数大了,怕!”
“你怎么知道?”
张和平声音很平淡,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心底,一股杀机正涌动,如果刘童生不能说出原因来,那为了保密,今天也只能干掉他。
至于良心不安,那也只能暂时不安了,在这个世界上,他的命才是最重要,至少在这个世界上是如此。
刘童生苦笑道:“你以为胡立山是最近一两年才开始做这种事?你以为,在你之前是谁在帮他?”
听到这话,张和平愣住了。
他才忽然想起来,胡立山已经成名多年,白云观也不是他张和平来了后才修建,白云观甚至是在原主出生前,就已经存在。
“你的意思是……”
“没错,之前负责给他处理尸体的,就是我。”
大概说了些话,刘童生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然而张和平的心头,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看着刘童生,他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良久,张和平嘴角也泛起一个同样苦笑:“我早该猜到才是。他要一边解刨,一边记录很多东西,都是需要人帮忙的。而整个白云村,识字的除了你就只有赵世仁父子,赵世仁父子不可能去帮他做这种事,也就只有你了。”
“但我很好奇,你怎么活下来的?”
刘童生的神色古怪,反问道:“我为什么不能活下来?”
张和平被这反问弄到有些懵了,半晌才道:“你知道他这么多秘密,他还杀了那么多……”
“你以为胡立山是什么人,你真以为没人知道胡立山在做什么?”
张和平神色一凝,忽然就想到了在私塾里,看到王忠信所写的那些东西。
“你的意思是……”
“很多人都在等他!”
张和平深吸了一口气,忽然间感到仿佛天地间所有的恶意都在这一刻凝聚。
很多人都在等他……
等他什么?
当然是等他研究出长生的方法!
也就是说,胡立山做的那些事情,不仅是不是秘密,甚至还得到了某个阶层的支持!
“难怪了……”
张和平就觉得很奇怪,当日他和寇环真联手杀了胡立山,之后更是把白云山一把火给烧掉。
但那之后,风波比想象中要小许多,就仿佛是一场寻常的火灾。
按说胡立山本身就是青州府名士,他死了后,或多或少也该有人来悼念什么的。
但事实上,什么都没有。
就仿佛是烧了一间无关紧要的道观,然后大家都只是听到了,然后就略过了。
而且现在回想起来,很多事情根本经不起调查。
例如那个用来处理尸体,里面养着恐怖怪鱼的池子。
就算是白云观被烧塌了,但那池子始终在那里,如果真要仔细调查,就一定能发现。
里面有没有白骨张和平不知道,但头发之类的东西,可是没鱼会吃的,而且本身很难分解,只要找就一定能找到。
然而却什么后续都没有,连官府仿佛都在某种力量的控制下,将一切都草草结束。
“别多想了,反正现在胡立山都走了,我跟你说这事,就是觉得不应该瞒着你。”刘童生说道。
张和平微微点头,不过心头却明白了,看来刘童生并不知道胡立山已经死了。
按照王忠信那里的信息来看,胡立山的死讯应该没有瞒住,不过现在都没法确定到底是谁杀了他而已。
张和平自己,现在应该也只是被怀疑。
如果真确定了,张和平相信,应该会有人来找他。
当然,找他不见得是坏事,也有可能会让他继续胡立山的研究。
毕竟他算是胡立山最后一任“道童”。
张和平长长吐出一口气,心头倒是放松了许多。原本还担心自己收购尸体的事情会惹出麻烦,现在知道刘童生有这么一层身份,自己反倒是可以放心了。
忽然他心头一动,刘童生现在告诉自己这些,怕也是为了他自己的安全着想。
这是明白告诉张和平,刘童生跟他是一路人,不用害怕他保守不住秘密。
时间过去三天。
一大早,张和平带着刘金魁直奔县城,不过这次没有乘马车,而是选择了乘船。
洛河有流经白云村外,不过这一段河床很浅,大船无法航行。
当然,如果只是乘坐两三人的小船,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刘金魁带着一名士兵,两人撑着船,张和平坐在船头。
清晨朝霞升起,江面上的雾气宛若彩霞。
看着这瑰丽的景象,张和平心头升起一股莫名的激动。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