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就像一口烧得滚烫的铁锅,而大明皇家钱庄的开业,就是泼进去的一瓢冷水,瞬间激起了漫天沸腾的白汽。
一朝开业,其过程之顺利,甚至超出了朱桂自己的预料。
他本以为,如此颠覆性的变革,必然会触动无数人的利益,招来明枪暗箭。
可事实是,钱庄的开业,非但没有遇到任何实质性的阻碍,反而像是顺水推舟,受到了各方势力心照不宣的欢迎。
究其原因,无他,唯利益尔。
对于秦王,晋王这些眼高于顶的藩王,以及京中的公侯勋贵们来说,他们手中积压了海量的,早己沦为废纸的大明宝钞。
这些宝钞是历年来朝廷发的俸禄,赏赐,以及各种见不得光的孝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如今,朱桂的皇家钱庄竟然开放了宝钞兑换业务。
按照票面价值一比一兑换成崭新的,成色十足的铜币。
这无异于将他们手中发霉的废纸,变成了实打实的真金白银。
一时间,各大王府,公侯府邸的管家们,抬着一箱箱几乎快要腐烂的宝钞,在钱庄门口排起了长龙。
当他们真的将那些废纸换成了沉甸甸的,散发着金光的新币时。
那份欣喜若狂,是发自肺腑的。
他们看朱桂的眼神,都少了几分敌意,多了几分复杂。
而对于寻常百姓和商贾来说。
新币的出现,彻底解决了市场交易的混乱。
过去,他们不得不忍受宝钞的贬值和劣质铜钱的困扰。
一笔交易,往往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去检验铜钱的成色。
甚至要用剪刀将其剪开查看。
而朱桂推出的新币,大小规整,图样精美,尤其是边缘那道细密的防伪滚边,让私铸仿冒的难度呈几何倍数增加。
更重要的是,新币的价值,有皇家钱庄这个庞然大物作为信用背书。
一枚新铜币,就是一百文。
童叟无欺,天下通行。
这种便利性,让新币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便获得了市场的广泛认可。
迅速取代了旧有的货币,开始在京城的大街小巷流通起来。
当然,真正让整个京城为之侧目的。
还是钱庄推出的“储蓄”业务。
“把钱存进去,不仅安全,一年还能多拿一分的利息?”
这个消息,就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在京城的街头巷尾,酒楼茶肆,荡起了层层涟漪。
起初,大部分人都是不信的。
自古以来,只有借钱给利息的,哪有存钱还倒找钱的道理?
这听起来就像是天方夜谭。
然而,当第一批领到新币俸禄的官员们,抱着试一试的心态。
将部分薪水存入钱庄,并真的拿到了一张印刷精美。
盖着皇家钱庄大印的存单时,风向开始变了。
紧接着,在朱桂的暗中授意和推动下。
京城几家最大的商号。
他们敲锣打鼓,用十几辆大车,将数十万两白银和堆积如山的铜钱。
浩浩荡荡地运进了皇家钱庄。
这一下,彻底引爆了京城富户们的热情。
观望,怀疑的情绪被贪婪和从众心理所取代。
那些家中地窖里藏着几千上万两银子。
整日里担惊受怕,怕被贼偷,怕被官抄的富商地主们,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
他们不再犹豫,纷纷将压箱底的财货取出,一车一车地往钱庄里送。
短短几日,大明皇家钱庄的库房便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被迅速填满。
堆积如山的铜钱,码放整齐的银锭。
这一切,让负责清点的户部官吏们看得是心惊肉跳,手脚发软。
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啊?
站在钱庄二楼的窗边,朱桂俯瞰着楼下车水马龙,人头攒动的景象,脸上露出笑容。
不过一个庞大的金融帝国,光有钱是不够的。
它需要无数精明强干的人才,来作为支撑其运转的骨架与血肉。
他的目光,越过喧闹的大堂。
落在了那些正在忙碌的钱庄职员身上。
这些都是夏原吉从户部、工部精挑细选出来的,品性端正,精通算学的好手。
但朱桂要找的,不仅仅是会算账的账房先生。
他要找的,是未来的银行家,是能独当一面的封疆大吏。
很快,一个穿着青色布袍,身形略显单薄,但眼神却异常锐利的年轻人。
吸引了朱桂的注意。
那年轻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面容清秀。
举手投足间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干练。
他负责的是大额存兑的窗口。
面对那些气焰嚣张,身后跟着十几个壮汉的富商管家。
他始终不卑不亢,条理清晰的核对着数目,办理着手续,没有丝毫差错。
更有意思的是,朱桂观察到,每当有官员前来领取俸禄时,这个年轻人总会微笑着多问一句:“大人,这个月的俸禄,可要存上一些?”
“如今朝廷新政,家中也不必留太多现钱,放在钱庄既安全,年底还能多得一份利息,给孩子添件新衣,给夫人买支珠钗,也是好的。”
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恰到好处。
许多原本只是来领钱的官员,被他这么一劝,多半都会拿出三五成的俸禄,当场就办理了储蓄。
“此人是谁?”
朱桂侧头问身旁的夏原吉。
夏原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连忙答道:“回殿下,此人名叫刘观。原是国子监的监生,颇有文采,只是家境贫寒,屡试不第。下官见他算学精妙,为人机敏,便将他招了进来。”
刘观?
朱桂的眉头微微一挑。
这个名字,他有印象。
在历史的记忆中,这似乎是永乐朝的一位酷吏,以善于逢迎,手段狠辣著称,最终官至左都御史。
没想到,现在的他,还只是一个在钱庄里迎来送往的青涩年轻人。
不过,朱桂并不在意他未来的名声是好是坏。
酷吏,有的时候,比清官更好用。只要用对了地方,一把刀,远比一块玉,更能披荆斩棘。
“此人不错,是个可造之材。”
朱桂淡淡地评价了一句:“你多留意。本王需要的是能为皇家看住钱袋子,更能让钱袋子鼓起来的能人。”
……
御书房内,朱元璋正拿着一本账册,看得是龙颜大悦,喜笑颜开。
这是大明皇家钱庄开业五天的账目汇总。
由吕昶和夏原吉联名呈上。上面的每一个数字,
都让朱元璋看得心花怒放。
短短五天,钱庄吸纳的民间储蓄,折合成白银,己高达八百余万两!
而放贷出去的款项,虽然不多,但其利息收益也己颇为可观。
吕昶在奏本的最后,用颤抖的笔迹大胆预测,照此势头,国库今年的总收入,翻上一番,绝非虚言!
“好!好啊!”朱元璋用力地一拍桌案,对着站在下首的朱桂,毫不吝啬自己的赞赏:“桂儿,你这次给咱,给大明立下的功劳,比你带回来的那千万两金银,还要大!”
他脸上的笑容,是这些时日以来,最真切的一次。
太子的病情虽然依旧没有起色。
但这从天而降的巨大财源,总算让他压抑的心情,有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这都是父皇深谋远虑,儿臣只是办了些跑腿的差事。”
朱桂谦虚地躬身道。
“咱的儿啊!。”
朱元璋欣喜一句,随即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钱庄的事情,就暂且交给吕昶他们去办吧。你这两个月,也该收收心了。”
他站起身,走到朱桂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凉国公蓝玉的女儿,朕己经让礼部和钦天监看好了日子。再过几天,就是你们大婚之期。这件事,你给咱办得风风光光的,也算是为你大哥冲冲喜。”
“父皇,儿臣有一事相求!”
“哦?”
朱元璋见他反应如此之大,不由得有些好奇,“说来听听。”
朱桂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朱元璋:“儿臣谢父皇赐婚。凉国公乃我大明第一名将,儿臣能娶其女,实乃三生有幸。”
他先是恭维了一句再切入正题:“只是,儿臣的封地琼州,孤悬海外,时常有前元残党与海寇作乱,当地卫所的士卒,虽有忠勇之心,却疏于战阵,战力堪忧。”
“儿臣听闻,岳父大人治军严明,用兵如神,乃当世孙吴。”
“儿臣斗胆,恳请父皇恩准,在儿臣大婚之后,能请岳父大人,前往琼州盘桓半年,替儿臣整训士卒,以清海疆之患!”
虽然这话十假无真,但我又没说让他帮我训练军队,有可能是帮秦大人训练呢?
话音落下,整个御书房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一个实力雄厚,财源滚滚的藩王,主动要求将当朝第一名将请到自己的封地去训练军队。
这在任何一个皇帝听来,都无异于是在说:父皇,我想造反了。
当然他是这么想的。
“半年?”
“是,父皇,只需半年。”
朱桂连忙答道,“半年之后,儿臣便会亲自将岳父大人,安然无恙地送回京城。”
朱元璋沉默了片刻,缓缓地转过身,背对着朱桂,望着窗外的天空。
“罢了。”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中带着疲惫,“朕准了。”
“蓝玉戎马一生,也该出去散散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