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整,操场亮起了几盏稀疏的路灯,光线昏黄,勉强驱散着越来越浓的暮色。空气里浮动着白日里被晒透的塑胶味道,混杂着青草被露水打湿后散发的微腥气息,沉甸甸的。小满穿着运动服,站在跑道起点,手脚僵硬得像刚装上去的假肢,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紧张。顾沉早己等在那里,一身简单的黑色运动装,衬得身形越发利落挺拔。他手里拿着根不知从哪找来的旧接力棒,随意地掂量着,目光平静地落在小满身上,没有半分不耐,却也无端地让人压力倍增。
“站好。”他的指令简洁明了,像他这个人一样,没有多余的修饰。
小满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体育课上那点可怜的理论知识,摆出一个自认为标准的起跑姿势:前腿弓,后腿绷,重心压低,双手撑地……身体却僵硬得如同锈死的机器,每一个关节都在无声地抗议。
顾沉没说话,只是绕着她看了一圈。
然后,他停在她身侧。
“腰塌了。”他陈述道,声音在空旷的操场上传开,带着轻微的回响。
还没等小满反应过来调整,一声命令醍醐灌顶,有被班主任抓包的紧张感了!
“别动。”他的声音低沉地响在耳畔,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掌心微微用力,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向下、向内一压。她的腰被迫塌陷下去,呈现出更紧绷、更有弹性的弓形弧度。“气跑动作要标准,不然就等着摔‘狗吃屎’吧”
“重心再往前,压在前脚掌。”他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撑在身前那只手的手肘,“手臂,抬高一点,角度不对。”
他的声音很近,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她耳廓。让她不自觉地听从他的声音。小满望着近在咫尺的美男,心想这人真是个妖精。
“我脸上有秘籍吗?”顾沉一边指导动作,一边还不忘调侃。
这人要是是个哑巴就好了,没一句爱听的。小满小声地嘟囔。
小满起跑姿势和跑步预演姿势在顾沉的指导下初见成效,顾沉便松开手、退后一步。“保持住,感受发力点。”他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淡。
小满僵着身体,努力维持着被他调整好的姿势,血液却像失控的野马在血管里狂奔。汗水顺着鬓角滑落,痒痒的。跑道深红的颜色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暧昧,那塑胶特有的气味,混合着他身上残留的、若有似无的汗水气息,在夜风里无声地弥漫发酵。
时间在一次次笨拙的起跑练习、一次次尴尬的交接棒失误中缓慢爬行。顾沉的话不多,指令清晰,动作示范干脆利落,带着一种近乎严苛的精准。他一遍遍纠正她错误的发力方式、糟糕的节奏感、以及那总也改不过来的、交接时下意识想握紧棒子的毛病。
“这棍子是什么宝贝吗!让你拽着不放,要不带回家供着!”他皱着眉,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躁,从她汗湿的手心里抽走那根被握得温热的练习棒。
汗水早己浸透了小满的后背,额前的碎发狼狈地贴在皮肤上,每一次急促的喘息都带着喉咙深处的灼痛。又一次狼狈地扑空,没能接住他递过来的棒子后,她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歇会儿。”他终于发话。
她如蒙大赦,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走到跑道边的长椅旁,几乎是瘫坐下来。顾沉走到几步开外,弯腰从地上拿起两瓶矿泉水,拧开其中一瓶的盖子,然后走过来,递给她。
“慢点喝。”他嘱咐了一句,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比平时温和了一点。
她低低“嗯”了一声,伸手去接。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他递瓶身的手指。那触感微凉,带着运动后的,却像带着细小的火花,“啪”地一下,在她和他指尖同时炸开。她猛地缩回手,矿泉水瓶差点脱手掉在地上。
顾沉的手似乎也顿了一下,才稳稳地将瓶子塞进她手里。他随即转过身,拧开自己那瓶水,仰头喝了起来。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和喉结滚动的锋利弧度。他侧对着她,目光投向远处模糊的树影,没有看她。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只有她们各自吞咽清水的咕咚声,和远处若有若无的风声。空气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因子,似乎因为刚才那意外的触碰,更加浓稠地浮动起来。
她捏着冰凉的矿泉水瓶,瓶身凝结的水珠濡湿了掌心,试图冷却指尖那点挥之不去的异样触感。勇气在胸腔里鼓噪了好几次,她终于忍不住,目光落在他线条冷硬的侧脸上,声音因为喘息未定而带着细微的颤抖,轻得几乎要被夜风吹散:
“你……为什么要教我呢?”
问完这句,她立刻垂下眼,紧紧盯着自己沾着灰尘的鞋尖,不敢再看他的表情。心跳声在寂静里被无限放大,咚咚咚地敲打着耳膜。晚风似乎也屏住了呼吸。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静默里,头顶斜上方那盏昏黄的路灯,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发出“滋啦”一声短促的轻响,紧接着,光线猛地一暗,彻底熄灭了。
骤然降临的黑暗,像一块巨大的天鹅绒幕布,瞬间将她们两人笼罩。视线在刹那间失去了焦点,世界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和浓重的暗影。操场远处的其他灯光显得更加遥远微弱。
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身边顾沉格外清晰、沉稳的呼吸。
“同桌效应。”在小满看不到的地方,顾沉嘴角扬起。
“说点人话吧,同桌。”小满想着这人真是胡话张口就来。
“今天就到这,我还有事,明天继续。”顾沉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吧,我送你回去。”
看小满半天没动静,顾沉把手伸过去想要扶她一把,但还没挨着小满,她就蹭的一下起身,说道:“不用了,同桌,我家就在学校旁边,出门拐个弯就行。你把我送到校门口可好,这黑乎乎的,啥也看不见。”边说边挪动着步子,伸手抓住了顾沉的衣角。“走吧,我跟着你。”
“嗯”顾沉淡淡的回了句,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小满叽叽喳喳地说话,顾沉己无心回答,他的注意力都在那扯着的衣角,心脏隔着薄薄的衣衫和咫尺的距离,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各自狂跳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