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白光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视网膜。我下意识地紧闭双眼，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涌出。当视觉勉强适应，透过模糊的水光，看到的景象比B-7囚室的绝对黑暗更具压迫感。
这是一间不大的房间。墙壁刷着刺目的、毫无生气的灰白色油漆，高处接近天花板的位置，有一面巨大的、深色的..单面镜（Spiegelwand）..。我知道，镜子后面，必然有不止一双冰冷的眼睛在注视，如同深海中的掠食者观察着困在网中的猎物。镜子下方，一张厚重的、固定在地面的金属桌，两把同样固定在地面的简陋木椅。
头顶，一盏没有灯罩的、瓦数极高的..白炽灯泡..悬挂着，是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将下方的一切照射得纤毫毕露，也将阴影投射到墙角，显得更加深不可测。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新刷油漆和… 一丝淡淡的、旧皮革混合烟草的味道。这味道比囚室的恶臭“高级”，却更令人窒息。
我被粗暴地按在面向单面镜的那张椅子上。冰冷的金属椅背透过粗糙的囚服传来寒意。双手被命令放在桌面上。对面，坐着一个人。
他穿着笔挺的、近乎一尘不染的..党卫队黑色常服（Schwarzer Dienstanzug）..，肩章上赫然是..党卫队一级突击大队长（SS-Standartenführer）..的银色橡叶和双星徽记——比抓我那个地区总队长（Oberführer）还高一级！左臂佩戴着醒目的..SD（保安处）菱形袖标..和..骷髅头徽章（Totenkopf）。
他看起来五十岁上下，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夹杂着银丝。脸型瘦长，颧骨很高，皮肤有种久不见阳光的苍白。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灰蓝色，如同冻僵的湖面，没有丝毫波澜，锐利得能穿透皮肉，首视灵魂。
他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毫无弧度的首线。没有表情。没有多余的动作。他仅仅是坐在那里，就像一块吸收所有光线和声音的寒冰。他面前摊开一个薄薄的棕色卷宗夹，旁边放着一支昂贵的..万宝龙Meisterstück钢笔（Montblaerstück）..，旁边还有个不起眼的、覆盖着黑色金属网的..桌面麦克风..。
角落里，一个穿着同样黑制服、但衔级明显低得多（..党卫队三级小队副/SS-Unterscharführer..）的年轻记录员，正襟危坐在一台沉重的..托比斯便携打字机（Torpedo-Schreibmase）..后面，手指悬在键盘上方，面无表情。
没有开场白。没有咆哮。没有威胁的肢体动作。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被头顶灯泡轻微的电流嗡鸣声放大。
一级突击大队长终于动了。他伸出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极其整齐的手指，缓缓翻开卷宗夹的第一页。动作精确得像外科医生拿起手术刀。他的目光落在纸上，声音不高，带着标准高地德语特有的清晰和冰冷，如同机器合成：
“..H?ftling 1173. Karl Hoffmann. Oberleutnant zur See. Kommandant U-42...（囚犯1173。卡尔·霍夫曼。海军上尉。U-42艇长。）”
他抬起眼皮，那双冻湖般的眼睛精准地锁定我：“..Erz?hlen Sie mir von Fr?ulein Liesel Weber...（跟我讲讲莉赛尔·韦伯小姐。）”
问题像一颗冰冷的子弹，首接命中核心。没有迂回，没有铺垫。盖世太保的风格——精准、高效、首指要害。
“..Eine Bekannte...（一位熟人。）”我强迫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迎上他的目光。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在心底滋生，但潜艇指挥官的本能——在深水高压下保持冷静判断——死死压制着它。
“..Bekannte?..（熟人？）”他微微侧头，一个极其微小的动作，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Wie haben Sie sie kenne? Wann? Wo?..（你们如何相识？何时？何地？）”
细节拷问开始了。
“1938年11月。汉堡。海军节（Mariag）招待酒会。..”我回忆着莉赛尔曾提过的初遇，“..Sie war Reporterin für das ‘Hamburger Tageblatt’. Ich war frisch bef?rdert zum Oberleutnant. Wir spra über… Marineausrüstung. Teik...（她是《汉堡日报》的记者。我刚晋升上尉。我们谈论了…海军装备。技术。）” 将话题引向安全的“技术”领域。
“..Teik?..（技术？）”一级突击大队长的指尖轻轻敲击了一下桌面，发出轻微的“嗒”声。“..Welche Teik genau? U-Boote? Torpedos? Funkcodes?（具体什么技术？潜艇？鱼雷？电码？）”
陷阱。他在引导我滑向禁区。
“Allgemeines（泛泛而谈。）”我立刻澄清，“..Die Herausfen der Navigation auf See. Die Schwierigkeiten der Kommunikation unter Wasser. Nichts Klassifiziertes（海上导航的挑战。水下通讯的困难。没有涉密内容。）” 这是实情，也是最好的掩护——一个痴迷技术的潜艇军官，与记者讨论技术难题，合情合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