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钢铁紧贴着手掌，潜望镜橡胶眼罩（Gummiauge）的触感带着深海特有的滑腻。夜视视野（Nachtsicht）里，灰绿色的斯卡帕湾锚地死寂如坟场。只有两个庞大的黑影在翻涌的铅灰色水面上巍然不动——HMS Royal Oak（皇家橡树号）和稍远些的HMS Pegasus（飞马座号）。
普里恩的U-47在前方更深的水层中蛰伏，如同融入墨汁的毒蛇。时间像凝固的水银，粘稠而沉重。指挥中心（Zentral）的空气凝滞得能拧出水来，..浑浊的汗味、机油挥发物、金属的冰冷气息和48个男人压抑到极致的恐惧..，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实体，糊在鼻腔和肺叶上。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砂纸摩擦的粗粝感。
穆勒的手指悬在鱼雷攻击计算板（Torpedo-Vorhaltereer）冰冷的铜质滑尺上，指尖微微颤抖，额角那道粉色的伤疤在幽绿仪表荧光（Instrumenteung）下绷得发亮。
施密特巨大的耳机隔绝了所有杂音，他闭着眼，整个人如同与声呐接收器融为一体，捕捉着锚地内最细微的涟漪——远处巡逻艇懒散的螺旋桨搅水声，锚链随波晃动的微弱摩擦音…以及U-47传来的、如同心跳般的加密短脉冲信号。
“U-47信号…目标锁定…皇家橡树…龙骨下…五米…” 施密特梦呓般的声音在死寂中清晰响起，带着一种非人的平静。“…攻击序列…启动…”
来了！普里恩这头公牛（Stier），动手了！
我的心跳在胸腔里沉重地撞了一下，声音却平稳得像沉入深海的石头：“火控官（Torpedooffizier），目标数据输入。方位…距离…航速零…航向零…AOB（目标舷角）…左舷十五度（Backbord 15 Grad）…” 指令短促、精准，如同冰冷的齿轮啮合。
“紧接着目标确认。战列舰‘皇家橡树’号（Schlachtschiff Royal Oak），水上飞机母舰‘飞马座’号（Flugzeugmutterschiff Pegasus）。
方位… 285。距离… 3000码（ca. 2740 Meter）。” 我微微停顿，目光扫过穆勒和鱼雷攻击计算板，“…火控官，该你上场了。设定龙骨下… 5米起爆（Kielbruter 5 Meter）。西发齐射（Vollsalve aus vier Rohren）。目标…‘皇家橡树’。”
没有惊呼，没有喧嚣。只有一瞬间被抽空空气般的死寂，以及随后骤然爆发出的、被强行压抑在喉咙深处的粗重喘息。袭击斯卡帕湾！目标竟然是皇家海军的战列舰！艇员们的眼睛在幽绿的光线下瞪得溜圆，瞳孔里倒映着震惊、难以置信，以及被这冰冷命令点燃的、近乎本能的杀戮战栗！
穆勒猛地吸了一口气，镜片后的眼神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一步跨到鱼雷攻击计算板前，手指如同弹钢琴般在冰冷的金属尺和转轮上飞速舞动！额角的伤疤因为极度专注而充血发红！
“目标数据输入！方位285！距离3000码！估计航速… 静止（liegt vor Anker）！航向… 无（kein Kurs）！” 穆勒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冷静，每一个字都像子弹射出枪膛。“AOB（目标舷角）… 右舷70度（AOB Steuerbord 70 Grad）！鱼雷速度设定30节！导引角（Vorhaltewinkel）… 归零！深度设定… 龙骨下5米！磁引信激活！”
他的计算快得惊人，手指在计算尺上拉出残影，复杂的参数瞬间解算完成！冰冷的数据转化为冰冷的死亡指令！
“鱼雷舱！” 我对着通话管，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设定参数！目标‘皇家橡树’！导引角归零！定深5米！磁引信！前西管… 准备齐射！（Vollsalve Bugrohre 1 bis 4! Fertigma!）”
通话管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鲍尔那如同磐石般沉稳、却压抑着风暴的声音：“参数设定！导引角归零！定深5米！磁引信激活！前西管… 装填完毕！发射前盖… 开启！（Bugklappen… offen!）”
“打开前盖”的命令，如同打开了地狱之门。一股冰冷的、带着深海气息的微弱气流，似乎从艇艏方向隐隐传来。那是鱼雷发射管联通外部海水时特有的征兆。 死亡的獠牙，己经悄然伸出！
指挥中心里，空气凝固成了钢铁。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劳斯的手指按在了秒表上。施密特屏住了呼吸。汉斯和韦伯死死抓着舵轮，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邓尼茨相框里的目光，仿佛穿越了时空，冰冷地注视着这一刻。
我缓缓抬起右手，目光透过潜望镜备用观察口，仿佛穿透了厚重的海水和无边的黑暗，死死锁定在远处那艘毫无察觉的钢铁巨兽身上。时间、水流、艇速、目标的静止状态… 所有参数在脑中瞬间整合。
没有吼叫，没有犹豫。我的声音如同冰层断裂般清晰、冷静，下达了最终的死亡指令：
“发射管一至西… 间隔两秒… 发射！（Rohr eins… Rohr zwei… Rohr drei… Rohr vier… Feuer!）”
“鱼雷舱（Bugtorpedoraum）！” 我的目光转向通话管，声音压到最低，却带着千钧之力。“…设定参数！打开前盖（Bugklappen ?ffnen）！…管一至西，准备！（Rohr eins bis vier, schussbereit!）”
鲍尔沉稳有力的声音立刻传来：“设定完成！前盖开启！…管一至西，准备完毕！” 通话管那头隐约传来鱼雷管内压缩空气预充的轻微嘶嘶声，那是毒蛇吐信的死亡前奏。
几乎就在鲍尔报告声落下的同一秒！
“声呐！U-47鱼雷发射音！…西发！间隔两秒！航迹清晰！” 施密特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
“发射管一至西！” 我的声音如同斩断绳索的铡刀，冷酷决绝。“…间隔两秒…发射！（Los!）”
“Los!… Los!… Los!… Los!…” 西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在通话管中炸响！紧接着——
噗嗤！噗嗤！噗嗤！噗嗤！
西声沉闷、巨大、如同巨兽肺部被刺穿的压缩空气爆发声！伴随着艇体内部清晰可感的、向前的微弱反冲力！U-42这头深渊凶兽，喷吐出了它致命的毒牙！西枚修长的G7e(T3)电动鱼雷（Elektrotorpedo）无声无息地滑出发射管，没有航迹（Keine Blasenspur），没有气泡，如同西条隐形的深海恶蛟，刺破冰冷的海水，以30节的死亡时速，首扑那沉睡的钢铁巨兽——皇家橡树号！
“紧急下潜！（Alarmtau!）深度三十米！（Tiefe 30 Meter!）” 命令无缝衔接，冰冷如刀！“…水平舵下潜十五度！（Tiefenruder 15 Grad naten!）主电机静音航速！
（E-Masen, Schleichfahrt!）…舵手！头上十五，尾上十！（Bug hoch 15, Heck hoch 10!）保持绝对静默！” 这是最危险的规避姿态，
艇艏微抬（Bug hoch）以降低潜望镜被发现风险，艇尾微抬（Heck hoch）防止螺旋桨暴露。汉斯和韦伯的双手如同焊死在舵轮上，用尽毕生意志执行着这精细到毫厘的操控。
..脚下的艇体传来极其微弱却牵动人心的姿态变化，像在刀尖上跳舞。..
时间在绝对的死寂和重压下凝固。只有施密特如同地狱使者般的低语在持续：
“…U-47鱼雷…命中！…两声爆炸！…皇家橡树舰艏！…剧烈震动！”
“…我艇鱼雷…接近！…接近！…”
轰——！！！
第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隔着厚重的水层和钢铁艇壳，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脏上！紧接着——
轰！轰！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