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辞将锦盒塞进禅房的横梁时,指尖触到块松动的木片。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斜切进来,在积灰的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 像极了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慧能师太的师兄法号‘了尘’,” 谢景行靠在门框上,右腿的伤让他站姿有些歪斜,玄色衣袍的下摆沾着竹林的露水,“据说二十年前曾是先帝的御前侍卫,因牵涉一桩旧案才出家。”
沈清辞的手顿在横梁上。御前侍卫?她忽然想起父亲奏折里提过的 “光绪元年禁军哗变案”,案中负责守卫国库的侍卫长莫名失踪,至今仍是悬案。难道了尘和尚与那桩旧案有关?
禅房外传来木鱼声,笃笃的节奏敲得人心头发紧。沈清辞缩回手,掌心的汗濡湿了锦盒的描金莲花纹:“你说,定北侯的假诏会不会与那桩哗变案有关?”
谢景行的目光落在供桌下的蒲团上,那里有块明显的凹陷,像是常年被重物压着。“师太给的信里提过,” 他弯腰掀开蒲团,露出块刻着莲纹的地砖,“了尘师父保管着先帝的‘真正遗诏’,就藏在这莲寺的地宫。”
地砖下的暗格深不见底,一股陈年的樟木味漫上来,与江南老宅密室的气息如出一辙。沈清辞忽然想起那把父亲的佩剑,剑鞘内侧刻着的 “莲心” 二字,与此刻地砖上的纹路完全吻合。
“咚 ——” 寺门的钟声突然响起,惊得檐下的铜铃乱响。一个小沙弥匆匆跑过,袈裟的一角扫过门槛,露出里面藏着的半块令牌,上面的 “侯” 字被香火熏得发黑 —— 是定北侯府的制式。
沈清辞的心脏骤然缩紧。定北侯的人竟追到了莲心寺?她拽着谢景行躲进佛龛后的暗门,门缝里恰好能看见禅房门口。片刻后,三个穿灰衣的汉子走进来,为首的人指尖捻着串檀木念珠,珠粒上的刻痕与谢景行母亲画像里的念珠一模一样。
“师兄说那丫头把东西藏在横梁上。” 汉子的声音压得极低,伸手去够沈清辞刚放锦盒的位置。沈清辞屏住呼吸,看见谢景行的手按在腰间的匕首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 那把匕首的缠枝莲纹在阴影里若隐若现,与汉子的念珠刻痕形成诡异的呼应。
就在汉子摸到锦盒的瞬间,禅房的门被推开。了尘和尚端着茶盘走进来,雪白的僧袍在晨光里像朵盛开的莲:“三位施主找贫僧何事?”
灰衣汉子们瞬间僵住。沈清辞注意到,了尘和尚左手的小指缺了半截,与记忆中福伯的残疾惊人地相似。而他递茶的指尖,有块月牙形的疤痕 —— 那是常年握剑的人才会有的印记。
“我们……” 为首的汉子刚要说话,就被了尘和尚打断:“施主袖口的莲纹绣错了。” 老和尚的目光落在他袖口,“沈家的缠枝莲第三片花瓣该带尖,施主这朵却是圆的 —— 定北侯府的绣娘,手艺不精啊。”
汉子们脸色骤变,拔刀的瞬间,了尘和尚突然将茶盘掷向烛台。禅房顿时陷入黑暗,只听见兵刃碰撞的脆响和闷哼声。沈清辞被谢景行按在暗门后,鼻尖蹭过他的衣襟,闻到股极淡的药味 —— 是治疗刀伤的 “金疮散”,与当年母亲给父亲用的配方相同。
混乱平息后,了尘和尚点燃烛火,地上躺着三具尸体,咽喉处都有个细小的血洞,显然是被银针所伤。老和尚擦拭着指尖的血迹,对暗门后的两人道:“出来吧。”
沈清辞走出暗门时,看见他正从灰衣汉子的怀中抽出张字条,上面用朱砂画着朵残缺的莲,花芯里写着 “坤宁宫” 三个字。“定北侯在宫里还有人。” 了尘和尚的声音带着寒意,“这是调令,让他们拿到玉簪后,交去坤宁宫。”
坤宁宫是当今皇后的居所。沈清辞的心脏猛地一沉,难道皇后也与定北侯勾结?她忽然想起父亲的札记里提过,皇后的兄长曾在光绪三年担任过北境粮草押运官,后来因 “失职” 被罢官 —— 那正是定北侯私吞军粮的年份。
“地宫的遗诏,必须今晚交给太子。” 了尘和尚掀开地砖,露出通往地宫的石阶,“但你们得先看样东西。”
地宫潮湿阴冷,石壁上凿着幅巨大的莲花图,花瓣里嵌着无数烛台,火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壁上,像被莲花包裹的蝶。了尘和尚在最深处的石柜前停下,取出个布满铜锈的铁盒,打开的瞬间,沈清辞倒抽一口冷气 —— 里面是半卷烧焦的卷宗,上面的字迹虽残缺,却能辨认出 “禁军哗变实为灭口”“沈、谢两家均握有证据” 等字样。
“这是当年的案宗残卷。” 了尘和尚的声音带着颤,“先帝发现定北侯私通敌国,本想彻查,却被皇后与定北侯联手阻挠。他们伪造遗诏,还设计除掉所有知情者 —— 包括你的父亲,和景行的母亲。”
谢景行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白。沈清辞望着残卷上父亲熟悉的批注,忽然明白为何定北侯非要夺回玉簪 —— 那里面不仅有通敌的证据,还藏着当年禁军哗变的真相,而这真相,足以撼动皇后的根基。
“还有这个。” 了尘和尚从铁盒底层摸出块玉佩,龙纹的轮廓己被磨得模糊,却能看出是太子的信物,“这是太子昨夜派人送来的,说若见到持有玉簪的人,便交给他这句话 ——‘莲池深处,有鲤化龙’。”
沈清辞的指尖抚过玉佩上的刻痕,突然想起慧能师太耳后的朱砂痣。那痣的形状,与玉佩背面的鲤鱼印记惊人地相似。她抬头看向谢景行,对方的眼底也浮起同样的惊疑 —— 这句谶语,显然指向更深的棋局。
地宫的烛火突然摇曳起来,石壁上的莲花影仿佛活了过来。沈清辞望着那半卷残卷,忽然注意到烧焦的边缘有行极小的字迹,是父亲的笔迹:“谢夫人藏有兵符,分两半,一在莲心,一在……” 后面的字己被烧毁,只留下个模糊的 “清” 字。
谢景行的呼吸骤然停滞。他下意识地摸向颈间的红绳,那半块断裂的玉簪在火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 难道兵符就藏在玉簪里?
“时辰不早了。” 了尘和尚将铁盒锁回石柜,“我送你们从密道去太子东宫。记住,无论遇到谁,都别交出玉簪,除非见到太子本人的‘莲纹令牌’。”
离开地宫时,沈清辞回头望了眼石壁上的莲花图。最底层的花瓣里,似乎藏着个极小的暗格,里面隐约露出半截卷轴,却被了尘和尚刻意用烛台挡住 —— 老和尚显然还有事瞒着他们。
密道的出口通向寺后的竹林,月光透过竹叶洒下来,在地上织出张破碎的网。谢景行突然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片干枯的莲叶,正是漕运码头少年交给沈清辞的那片,叶脉上的 “谢” 字旁,不知何时多了个极小的 “莲” 字。
“这是……” 沈清辞的声音发颤。
“是用‘赤莲汁’写的。” 谢景行将莲叶凑近月光,“只有在满月时才会显现 —— 这是我母亲的笔迹,她当年留下的记号,意思是‘莲心寺地宫有后手’。”
沈清辞望着莲叶上的字迹,忽然想起了尘和尚藏在烛台后的卷轴。那会是谢夫人留下的 “后手” 吗?与父亲残卷里提到的兵符,又有什么关联?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敲了西下。东宫的方向隐有灯火,像暗夜里的星辰。沈清辞攥紧怀中的锦盒,指尖触到里面谢景行母亲的画像,画中人的目光仿佛正落在她身上,带着某种无声的嘱托。
她知道,今夜的东宫之行,绝不会平静。皇后与定北侯的勾结、了尘和尚隐瞒的秘密、兵符的下落…… 无数线索像缠绕的莲茎,终将在某个节点交织,而那个节点,或许就藏在太子那句 “莲池深处,有鲤化龙” 的谶语里。
竹林深处的风卷起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有人在暗处低语。沈清辞与谢景行相视而望,彼此眼中的坚定如出一辙 —— 无论前路有多少迷雾,他们都要带着这些线索走下去,首到揭开所有被时光掩埋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