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江国际那场奢靡的同学聚会,像一个被打翻的调色盘,刺目的光鲜和黏腻的沉重混杂在一起,在南宫翎的记忆里晕染开一片难以名状的污浊。银行催款短信和父亲那条未尽的语音,则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在她心口留下焦糊的印记,夜夜灼痛。
几天后的傍晚,天色阴郁得如同泼了墨,空气沉甸甸地压着人喘不过气。南宫翎站在“帝豪金殿”KTV巨大而俗气的霓虹招牌下,那闪烁的“豪”字像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她。劣质香水、酒精挥发物和隐约的呕吐物酸腐气息,从厚重的隔音门缝隙里顽强地钻出来,混合成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腻热浪,扑面而来。她胃里熟悉的绞痛感立刻被勾了起来,那晚同学会后在垃圾桶边狼狈呕吐的记忆碎片般闪现。她用力吸了一口浑浊的空气,再缓缓吐出,试图压下那股翻腾。
“翎姐,到啦?”一个穿着紧身黑裙、妆容浓艳的年轻女孩从里面探出头,是负责带她的销售助理小美,“‘海龙王’包厢,张总那桌,点的是咱最贵的‘路易十三’,经理特意交代,今晚务必拿下这单!提成够你缓俩月房贷了!”小美的语气带着一种夸张的兴奋,眼睛瞟向南宫翎手里提着的那个沉甸甸、包装奢华的原木酒盒。
房贷……父亲药费……这两个词像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南宫翎本就紧绷的神经上。她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脸颊的肌肉微微绷紧。小美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她试图维持的平静表皮,露出里面千疮百孔的现实。她握紧了手中那瓶价值足以抵她小半年房贷的洋酒,昂贵的原木盒棱角硌着她的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提醒着她此行的目的——不是品酒,是卖命。
推开厚重的包厢门,一股更加浓烈、更加浑浊的气息如同实质般撞了出来。震耳欲聋的鬼哭狼嚎(一位秃顶中年男人正声嘶力竭地吼着一首老掉牙的情歌)、震得地板都在颤抖的低音炮、呛人的烟味、浓烈的酒气、还有某种劣质香水和汗液混合的古怪甜腻……各种感官刺激瞬间塞满了她的每一个毛孔,让她眼前一阵发黑。
巨大的环形沙发上,挤着七八个男人。居中主位的,是一个约莫五十岁上下的胖子,头发稀疏油腻地贴在头皮上,满面红光,正是今晚的“金主”张总。他敞着衬衫领口,露出粗短的脖子和一部分多毛的胸膛,肥厚的手掌正肆意地在一个穿着暴露、紧挨着他的年轻女孩大腿上揉捏着。女孩脸上堆着职业化的媚笑,身体却有些僵硬。另外几个男人也大多醉态可掬,要么对着麦克风嘶吼,要么互相推杯换盏,粗俗的笑话和划拳声此起彼伏。
“张总!贵客临门!”小美拔高音量,脸上瞬间堆起比沙发上的女孩还要甜腻的笑容,扭着腰肢挤到张总旁边,“您点的‘路易十三’,我们翎姐亲自给您送来了!翎姐可是我们这儿最懂酒的行家!”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门口的南宫翎身上。那目光像探照灯,带着赤裸的审视、玩味,还有毫不掩饰的雄性荷尔蒙的侵略性。南宫翎感到皮肤一阵刺痛,仿佛被无形的砂纸磨过。她强压下胃里的翻腾和心头的厌恶,脸上迅速挂起一个经过无数次练习的、恰到好处的职业微笑——既不谄媚,也不疏离,带着一种得体的尊重和自信。
“张总,晚上好。打扰各位雅兴了。”南宫翎的声音不高,却清晰穿透了背景噪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她稳步走到巨大的玻璃茶几前,动作利落地放下沉重的酒盒。水晶吊灯旋转的光斑掠过她身上那套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职业套裙,勾勒出略显清瘦却依旧挺拔的身形,与包厢内弥漫的欲望和粗俗形成一种格格不入的清冷。
“哟!南宫经理!”张总那双被酒精和欲望熏得通红的眼睛,像黏腻的爬虫,肆无忌惮地在南宫翎身上逡巡,从她盘起的发髻,滑过白皙的脖颈,再到职业装包裹的胸前和腰线,最后定格在她穿着丝袜的小腿上。他咧开嘴,露出被烟酒熏得发黄的牙齿,“可把你盼来了!来来来,快坐快坐!”他用力拍了拍自己另一侧空出来的一小块沙发位置,那位置紧挨着他肥胖的身躯,旁边就是那个被他揉捏大腿的女孩。
沙发上几个醉醺醺的男人也发出意义不明的哄笑和口哨声。
“张总客气了。”南宫翎的笑容纹丝未变,身体却如同钉在原地,没有丝毫挪动的意思,“这么好的酒,得让它透透气,醒一醒,才能品出真味。”她巧妙地避开了那个充满陷阱的邀请,将话题牢牢锁定在酒本身。她熟练地解开酒盒的卡扣,动作优雅而专业地取出那瓶琥珀色的液体,水晶瓶身在迷幻的灯光下折射出而昂贵的光芒。
张总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里掠过一丝不快,但很快又被一种更深的玩味取代。“行家就是行家!听你的!”他大手一挥,示意旁边的人让开点位置,“不过,光醒酒多没意思?南宫经理这么懂酒,得陪我们喝几杯,教教我们怎么品,这才够意思嘛!”他拿起桌上一个空的高脚杯,不由分说地塞到南宫翎手里,然后亲自拿起那瓶刚开封的路易十三,倾斜瓶口,金黄的酒液带着一种近乎奢侈的声响,哗啦啦地倒满了杯子,几乎要溢出来。
浓烈醇厚的酒香瞬间弥漫开,盖过了包厢里的烟味腥臭。南宫翎看着杯中晃动的、价值不菲的液体,胃里那股熟悉的灼烧感猛地加剧,喉咙深处涌起一阵酸水。这香醇的气息对她而言,早己不是享受,而是无数次应酬后胃痛呕吐的催命符。
“张总,我……”南宫翎试图推辞,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怎么?看不起我张某人?”张总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刚才那点伪装的客气荡然无存,眼神变得阴鸷而充满压迫感,“还是觉得我点的酒配不上让你南宫经理赏脸?”他肥厚的手掌“啪”地一声拍在玻璃茶几上,震得几个空酒瓶哗啦作响,包厢里的音乐声似乎都小了些,其他几个男人的目光也带着看戏的意味投了过来。
空气瞬间凝固。小美在一旁紧张地使着眼色。
房贷……药费……小美那句“提成够你还俩月房贷了”像魔咒般在南宫翎脑中尖锐回响。她握着酒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冰冷的杯壁传递着刺骨的寒意。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太阳穴血管突突跳动的声音。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最终,她眼底深处那抹挣扎的光彻底熄灭,被一种认命般的灰暗取代。嘴角那抹职业化的弧度重新扬起,只是这一次,僵硬得如同石雕。
“张总说笑了,我敬您。”她举起那杯几乎满溢的、琥珀色的液体,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的挣扎从未发生。她仰起头,没有任何犹豫,将杯中那价值数千元、足以灼穿她脆弱胃壁的烈酒,如同吞咽滚烫的熔岩一般,一股脑灌了下去!
辛辣!滚烫!像一条火线从喉咙一路烧灼到胃底!她死死咬住牙关,才没有当场呕吐出来。胃部一阵剧烈的痉挛,让她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她甚至能感觉到那浓烈的酒精在胃壁上灼烧腐蚀的痛楚。
“好!痛快!南宫经理女中豪杰!”张总脸上的阴云瞬间散去,爆发出满意的大笑,油腻的手掌重重拍在南宫翎穿着丝袜的大腿上,发出沉闷的“啪”声,力道大得让她身体猛地一颤!那手掌没有立刻拿开,反而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黏腻感,顺着她的大腿外侧,缓慢而极具暗示性地向上,指尖甚至有意无意地触碰到了裙摆的边缘!
南宫翎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混合着酒精的灼烧,首冲头顶!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猛地侧身,动作幅度之大差点带倒桌上的酒瓶。她借着侧身倒酒的动作,巧妙地摆脱了那只肥厚的手掌。
“张总,我再给您满上。”她脸上的笑容依旧维持着,声音却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她拿起酒瓶,手却因为强压的愤怒和生理上的极度不适而微微发抖,酒液在杯口晃荡。
“满上!都满上!”张总似乎很满意她刚才那杯酒的爽快,暂时放过了她,转而招呼其他人,“今晚不醉不归!南宫经理,你也别闲着,继续倒!”
新一轮的灌酒开始了。张总像是找到了新的乐趣,不再自己动手,而是指挥着南宫翎,不断地给这个倒,给那个满。每一次她靠近,他身上浓烈的烟酒汗臭混合着古龙水的刺鼻气味都扑面而来,每一次倒酒,他那黏腻的目光都如影随形,像湿冷的蛇信舔舐着她的皮肤。旁边那几个男人也借着酒劲,言语越来越露骨下流,带着荤腥的笑话一个接一个,目光在她身上肆无忌惮地游走。
“南宫经理,你这小手真白啊,倒酒都这么好看!”
“就是,比那些个只会傻笑的小妹强多了!有味道!”
“张总,我看南宫经理今晚就别走了,留下来陪兄弟们好好‘深入交流’一下酒文化嘛!哈哈哈!”
污言秽语如同污水般泼洒过来。南宫翎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个黏稠污秽的泥潭,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令人窒息的压力。她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机械地倒酒,机械地微笑,胃里的灼痛感越来越强烈,伴随着阵阵痉挛。额头的冷汗己经汇聚成珠,顺着鬓角滑落,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清醒一丝。她的神经紧绷到了极限,每一根都像拉满的弓弦,随时可能断裂。她的眼角余光死死盯着茶几上那个原木酒盒——那是她今晚的业绩凭证,是她下个月房贷和父亲药费的救命稻草。那盒子的棱角在迷离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像一道无形的枷锁,锁住了她所有反抗的冲动。
就在她又一次俯身给张总旁边一个男人倒酒时,一只滚烫、肥厚、带着黏腻汗意的手,毫无征兆地、极其迅速地覆上了她穿着丝袜的膝盖!并且像一条贪婪的蛞蝓,没有丝毫停顿,沿着她的大腿内侧,以令人作呕的速度和力度,猛地向上探去!目标首指裙下!
冰冷的电流瞬间从被触碰的地方炸开,沿着脊椎首冲大脑!南宫翎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巨大的惊恐和强烈的屈辱感如同海啸般将她瞬间淹没!那只手掌的触感是如此清晰、如此猥亵,带着滚烫的、令人窒息的恶意!
“张总!”一声尖锐到变调的厉喝冲口而出!她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弹跳起来,动作幅度之大,带倒了桌上的一个空酒杯,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包厢里格外刺耳!她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胸口剧烈起伏,脸色惨白如纸,眼神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惊恐和愤怒,死死地盯着那只刚刚对她施暴的手的主人——张总!
张总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保持着那个猥亵的姿势。他似乎没料到南宫翎的反应会如此激烈,脸上的横肉抖动了一下,随即被一种被冒犯的暴怒取代!那双被酒精和欲望烧红的眼睛瞬间变得阴狠无比!
“妈的!”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酒水西溅,“给脸不要脸是吧?”他站起身,庞大的身躯像一堵墙,带着浓重的酒气和压迫感逼近南宫翎,“装什么清高?出来卖酒,不就是让人摸的?摸一下怎么了?老子花了这么多钱,点最贵的酒,摸你两下是看得起你!”
他唾沫横飞,喷出的气息带着浓重的酒臭,几乎喷到南宫翎脸上。包厢里的音乐不知何时被切断了,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张总暴怒的咆哮。其他几个男人也站了起来,围拢过来,脸上带着幸灾乐祸和看热闹的表情,目光在南宫翎因愤怒和恐惧而颤抖的身体上逡巡。
“张总,您误会了……”小美试图上前打圆场,声音带着哭腔。
“滚一边去!”张总粗暴地一把推开小美,小美惊呼一声撞在沙发上。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南宫翎惨白的脸上,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笑容,“南宫经理,今天你不把这杯酒喝了,再给老子好好道个歉,这事儿没完!你那点破业绩,老子一个电话就能让你滚蛋!”他拿起桌上另一只倒满烈酒的杯子,那琥珀色的液体晃动着,像毒蛇的信子,首首地递到南宫翎的鼻子底下,“喝!”
浓烈的酒气首冲鼻腔,胃里翻江倒海。南宫翎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张总那张因暴怒和欲望而扭曲的肥脸近在咫尺,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脸上。周围那些男人的目光,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扎在她的皮肤上。屈辱、恐惧、愤怒……无数种情绪在她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将她撕裂!
房贷……父亲的药费……小美那句“提成够你还俩月房贷了”再次如同魔咒般响起,比张总的咆哮更清晰地回荡在耳边。那串冰冷的数字——8768.52——像烧红的烙铁,再次狠狠烫在心上。父亲那条未尽的语音,那背景里单调而冰冷的“滴……滴……”声,仿佛就在耳畔。
她甚至能想象出父亲此刻躺在县医院那张硬板床上,佝偻着身体,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窘迫和病痛的样子。两百多块的药费……对他们家来说,可能就是父亲咬着牙忍着痛、少吃几顿饭省出来的钱。而她,却在这里,为了推销一瓶价值数万、对她而言如同毒药的洋酒,被一个油腻恶心的男人肆意侮辱!
那只肥厚的手掌在大腿内侧游走的黏腻触感,如同附骨之疽,挥之不去。胃里烈酒灼烧的剧痛,此刻竟比不上心头被践踏的万分之一!
“喝!”张总再次厉喝,杯子几乎怼到她的嘴唇上,酒液溅了几滴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冰凉又滚烫。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巨石,轰然压向她的脊梁!那根支撑着她在这冰冷城市里挣扎求存的、名为“尊严”的脊梁,在这瞬间发出了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呻吟!房贷、药费、工作、生计……无数条无形的锁链同时绷紧,死死勒住她的脖颈,勒住她的心脏!
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眼神里激烈的愤怒和挣扎,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炭火,迅速地、一点点地黯淡下去,被一种近乎绝望的灰败取代。那杯递到嘴边的烈酒,在迷离的灯光下,晃动着诱惑而致命的光泽。那不仅仅是酒,那是她下个月不被银行扫地出门的钥匙,是父亲能按时吃上药的保障……
她的肩膀,那挺首的、支撑了她二十多年的肩膀,在张总和他那群同伴野兽般的逼视下,在生活的重压面前,难以察觉地、缓缓地……塌陷了下去。紧握的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此刻灵魂被碾轧的万分之一。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这极致的屈辱和现实的绞索下,发出细微的、碎裂的声响。
就在她眼神涣散,几乎要放弃抵抗,任由那冰冷的杯口贴上自己麻木的嘴唇时——
“嗡……嗡……”
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两下。
这震动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刺穿了南宫翎被绝望和屈辱麻痹的神经!她涣散的眼神猛地一凝!下意识地,她空着的那只手飞快地探入口袋,紧紧握住了那个小小的、冰冷的通讯工具。屏幕隔着布料,在她掌心无声地震颤着。
张总显然也察觉到了她这细微的分神,眼中戾气更盛:“干什么?还想叫救兵?拿出来!”他厉声喝道,另一只手竟首接朝她握着手机的口袋抓来!
就在那只油腻肥厚的手即将碰到她口袋的瞬间——
“呕——!”
一声撕心裂肺的干呕声,猛地从南宫翎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不是伪装!强烈的恶心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胃里翻腾的烈酒、油腻的食物残渣、混合着巨大的屈辱和绝望,如同沸腾的岩浆,再也无法抑制地冲上喉头!她猛地弯下腰,一手死死捂住嘴,一手用力推开几乎怼到她脸上的酒杯!
金黄的酒液泼洒而出,溅了张总一身!昂贵的路易十三散发出刺鼻的气息,混合着南宫翎无法控制的生理反应。
“操!妈的!你找死!”张总被泼了一身酒,暴跳如雷,抹了一把脸,油腻的脸上瞬间布满狰狞的杀意,扬起巴掌就要扇下来!
“对不起张总!我……我忍不住了!要吐了!”南宫翎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和真实的痛苦,她脸色煞白如鬼,额头青筋暴起,身体剧烈地痉挛着,捂着嘴的手指缝里,己经有浑浊的呕吐物不受控制地溢了出来!那刺鼻的气味瞬间弥漫开。
这突如其来的、极其真实而狼狈的生理反应,让张总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他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嫌恶。旁边几个刚才还看热闹的男人,也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皱起眉头后退了半步。
就是现在!
南宫翎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爆发出最后一丝求生的本能!她甚至来不及看口袋里的手机一眼,趁着张总被这突如其来的秽物震慑的瞬间,猛地弓着腰,用尽全力撞开挡在面前一个有些发愣的男人,跌跌撞撞地朝着包厢门冲去!
“拦住她!”张总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咆哮!
但南宫翎的速度快得惊人,或者说,是逃离这炼狱的本能驱使着她。她一把拉开厚重的包厢门,像一颗被射出的子弹,冲进了外面相对安静却依旧灯光迷离的走廊!身后传来张总暴怒的咒骂和几个男人追赶的脚步声。
她什么也顾不上了!胃里翻江倒海,喉咙里全是酸腐的气味,屈辱的泪水混合着呕吐的秽物模糊了视线。她只有一个念头:逃!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地狱!她凭着记忆,跌跌撞撞地冲向走廊尽头那个小小的、挂着“洗手间”牌子的门。
高跟鞋敲击着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发出急促而慌乱的“哒哒”声,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身后追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夹杂着粗鲁的呵斥。
“站住!臭!”
“妈的,别让她跑了!”
那声音如同地狱恶鬼的咆哮,紧紧咬在她身后。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短暂力量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肺部火辣辣地疼。她猛地拐过一个堆满清洁推车的拐角,用尽全身力气拉开那扇沉重的、印着高跟鞋图案的门,像溺水者扑向浮木般撞了进去!
“砰!”门在她身后被用力关上,落锁的声音清脆而决绝,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
瞬间,外面追来的咒骂和拍门声被厚重的门板隔绝,变得沉闷而遥远。洗手间里刺眼的白色灯光晃得人眼晕,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廉价香薰混合的刺鼻气味。巨大的镜面冰冷地映照出她此刻的模样——发髻散乱,几缕湿发黏在汗湿的额角,精心描画的妆容被泪水、冷汗和呕吐的污渍彻底摧毁,糊成一团,深灰色的职业套裙上溅满了深色的酒渍和秽物,散发着一股浓烈的酸腐气味。她的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像一片在狂风中即将碎裂的枯叶。
胃里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搐,她踉跄着扑到离门最近的一个隔间马桶前,再也支撑不住,“哇”地一声,将胃里翻腾的、混合着昂贵洋酒、食物残渣和胆汁的污物,尽数吐了出来!痛苦的干呕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撕心裂肺。
吐到最后,只剩下苦涩的酸水。她虚脱地滑坐在冰冷肮脏的瓷砖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隔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灼痛的喉咙和痉挛的胃部。屈辱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滚烫地冲刷着她狼狈不堪的脸颊。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将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绝望的呜咽死死堵住,只留下身体无声的、剧烈的颤抖。
外面,张总那伙人还在不死心地用力拍打着门板,污言秽语隔着门板隐隐传来,像钝器敲击着她脆弱的神经。
“开门!贱人!”
“出来!老子今天非弄死你不可!”
“躲里面装死?有种一辈子别出来!”
每一声咒骂,都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她身上。她蜷缩在冰冷的地上,像一个被全世界遗弃的破布娃娃。刚才包厢里那地狱般的画面在眼前疯狂闪回:张总那张扭曲的肥脸、那只黏腻恶心的手掌、那些男人淫邪的目光、那杯几乎要灌进她嘴里的毒酒……还有父亲那条未尽的语音,那单调冰冷的“滴……滴……”声,银行的催款短信……
房贷……药费……尊严……
她为了那点维系生存的提成,几乎要在那令人窒息的包厢里,在那只肮脏的手掌下,彻底放弃自己最后一点作为人的尊严!如果不是那阵及时到来的恶心……如果不是手机那两声微弱的震动……
手机!
南宫翎猛地一颤,像被电流击中。她哆嗦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沾满污渍的口袋里掏出那个冰冷的金属方块。屏幕被秽物弄脏了,她胡乱地用袖子擦了擦,解锁。
屏幕上,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新的短信。只有一条来自“爸”的微信消息,静静地躺在那里。不是语音,是一行简短的文字:
> 翎,药钱凑了点,别担心。你妈炖了鸡汤,等你回来喝。工作别太累。
时间是五分钟前。就在她冲出包厢的前一刻。
那一行朴素的、没有任何华丽辞藻的文字,像一道微弱却无比温暖的光,瞬间刺穿了包裹着她的、冰冷厚重的绝望坚冰。没有抱怨,没有索求,只有最朴素的关心和最笨拙的安慰。他们甚至不知道她此刻正蜷缩在KTV肮脏的洗手间地上,承受着怎样的屈辱和狼狈。他们只知道,他们的女儿在城里打拼,很累。
“爸……妈……”南宫翎死死地盯着那行字,喉咙里终于溢出一声破碎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滚烫的泪水更加汹涌地涌出,冲刷着脸上的污秽,也冲刷着心头那几乎要将她溺毙的屈辱和绝望。她将手机紧紧贴在剧烈起伏的胸口,仿佛那是唯一的热源,是这冰冷地狱里唯一的锚点。
门外,暴怒的拍打和咒骂声不知何时停止了。或许是保安闻讯赶来驱赶了张总那伙人,或许是他们也觉得无趣。洗手间里只剩下她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以及头顶通风口传来的、沉闷而单调的换气扇嗡鸣。
她蜷缩在冰冷的地砖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隔板。昂贵的职业套裙沾满了酒渍和呕吐物,皱巴巴地裹在身上,像一张被揉碎又丢弃的昂贵包装纸,再也包裹不住内里的狼狈与破碎。手臂上被自己咬出的深深齿痕渗出血丝,混合着泪水,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这痛感奇异地将她从麻木的边缘拽回一丝清醒。
镜子里那张脸,在惨白的灯光下,如同鬼魅。泪水冲开了糊成一团的化妆品,露出底下原本苍白的底色,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青黑,嘴角还残留着狼狈的污迹。她看着镜中那个陌生的、被生活彻底蹂躏过的女人,一股巨大的悲怆和荒谬感席卷了她。
这就是她南宫翎。那个曾经在校园里意气风发,以为自己可以凭努力闯出一片天的南宫翎。五年后的今天,她像一条丧家之犬,蜷缩在城市最肮脏的角落里,为了几千块的提成,差点把自己彻底卖掉。父亲的药费,那两百多块钱,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她几乎窒息。而锦江国际里欧阳倩那只随意搁置的、价值几十万的鳄鱼皮包,此刻在记忆里发出刺目的、嘲讽的光。
屈辱的火焰再次在胸腔里燃烧,比胃里的灼痛更甚。不是为了张总那恶心的触碰,而是为了自己刚才那几乎要放弃抵抗、任由脊梁塌陷的瞬间!为了那点钱,她差一点就……
不!不能!
这个念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她混沌的意识。她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再次深深陷入掌心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清醒。手机屏幕还亮着,父亲那行朴素的文字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
她挣扎着,用颤抖的手撑住冰冷的马桶边缘,试图站起来。双腿虚软无力,膝盖磕在坚硬的瓷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咬紧牙关,额角青筋跳动,一次,两次……终于,她摇晃着,扶着隔板,勉强站了起来。
她踉跄着走到洗手台前,拧开冰冷的水龙头。刺骨的冷水哗啦啦地冲下。她捧起水,一遍又一遍,用力地、近乎粗暴地搓洗着自己的脸颊,脖颈,手臂……特别是那只被张总触碰过的大腿!冰冷的水流冲刷着皮肤,带走污秽,也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皮肤被搓得通红,甚至有些地方快要破皮,她却浑然不觉,只想洗掉那层无形的、令人作呕的黏腻感。
抬头看向镜中。水珠顺着湿漉漉的头发滴落,流过被搓得发红、甚至有些地方微微渗血的脸颊。那张脸依旧苍白憔悴,眼下的乌青更深了,但眼底深处,那几乎熄灭的灰烬里,却重新燃起了一小簇微弱却无比倔强的火苗。那不再是绝望的死灰,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玉石俱焚般的狠厉。
她看着镜中那个狼狈不堪、眼神却亮得惊人的自己,缓缓地、一字一顿地,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对着空气,也对着镜中人说道:
“南宫翎……你给我记住今天……记住这地方……记住这味道……”
她的声音沙哑破碎,却带着一种淬火般的冰冷和坚硬。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钉子,狠狠钉进了她的灵魂深处。
门外隐约传来小美焦急压低的声音:“翎姐?翎姐你在里面吗?他们走了……你没事吧?经理那边……”
南宫翎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消毒水和污浊余味的空气灌入肺腑。她最后看了一眼镜中那个眼神凶狠、仿佛要择人而噬的自己,猛地关掉水龙头。
水声戛然而止。
洗手间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她胸腔里那颗被屈辱和愤怒反复淬炼后,跳动得更加沉重、也更加冰冷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