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村的晨雾还未散尽，沈昭棠跟着林泽辰转过最后一道田埂时，布鞋尖己经沾了两星泥点。
她垂眸扫过袖口被山风卷起的褶皱，指节在腰间轻轻叩了两下——那里别着个布包，装着昨夜里从林泽辰那里要来的野苋菜籽。
"周婆婆家就在前头。"林泽辰停在篱笆院门前，抬手拍了拍竹编的门扉，"婆婆耳背，您大点声。"
门内传来拖沓的脚步声，银发老妇扶着门框探出头，眼角的皱纹里还凝着晨露："是泽辰啊？
这姑娘是..."
"周婆婆，这是昭棠妹子，老家遭了兵乱，一路讨饭到咱们村。"林泽辰声音放得又软又慢，"我想着您这儿缺个搭把手的，就带她来碰碰运气。"
沈昭棠立刻上前半步，从布包里摸出个粗瓷碗——那是她今早特意在溪边捡的，边沿磕了个小豁口，看着像用了多年的旧物。"婆婆，我会烧火做饭，会补衣裳，夜里还能给您作伴。"她把碗递过去，指尖在碗底两下，"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您要是信不过，我就把它押在这儿。"
周婆婆的目光落在碗上，忽然颤着手摸了摸碗沿的豁口。
她年轻时嫁过外乡货郎，见过太多离乱人的旧物，喉咙突然发紧："快进来，快进来。"她转身往屋里走，竹杖敲在青石板上"笃笃"响，"灶上温着红薯粥，你先喝碗热乎的。"
沈昭棠跟着跨进门槛，余光扫过院里的破瓦罐——那是现成的菜畦。
等周婆婆转身去拿碗时，她迅速蹲下身，指尖在瓦罐里的土堆上按出几个浅坑，将菜籽轻轻埋进去。
指腹刚触到泥土，胸口的玉坠突然发烫，像被火炭烫了一下。
她不动声色地捂住衣襟，看见瓦罐边缘渗出极淡的青光，转瞬即逝。
次日破晓，沈昭棠被窗外的动静惊醒。
她掀开粗布被子，就着晨光往院外一看——那瓦罐里的土堆上，竟冒出一片嫩生生的绿芽，叶片上还挂着露珠，比寻常野苋菜的苗子高出一截，茎秆粗得能掐出水来。
"昭棠，该起了。"周婆婆在灶房喊，"我今日去集上卖鸡蛋，你要是得空..."
"婆婆，我这儿有好东西。"沈昭棠弯腰摘了两把苋菜，叶子在手里沉甸甸的，"您把这个炒了带去，就说是山神赐的灵草菜，吃了清热解毒，干活不犯困。"
周婆婆捧着青瓷盘，看那菜叶子绿得发亮，梗子白得像玉，犹豫道："这能卖钱？"
"您记着，有人问就说，是我昨夜在灶王爷前烧了香，求得的福气。"沈昭棠往她怀里塞了把干花椒，"起锅时撒点这个，香得能飘半条街。"
青岚镇的集市正热闹。
周婆婆的菜盘刚在老槐树下摆开，就有个挑水的汉子凑过来："婶子，这啥菜？
比我家后院的嫩多了。"
"山神爷显灵呢。"周婆婆想起沈昭棠的话，腰板首了些，"我家那小丫头夜里给灶王爷上供，第二日这菜就从瓦罐里冒出来了，说是吃了能祛暑气。"她捏起片叶子搓了搓，清香味儿立刻散开来，"您闻闻，多鲜！"
挑水汉子抽了抽鼻子，摸出五文钱："给我来两把。"
旁边卖针线的妇人凑过来："我家娃子这两日上火，给我也来三把。"
日头升到头顶时，周婆婆的菜盘己经空了。
她攥着怀里的三十文钱，又跑去米铺换了半袋糙米，竹篮里还多了块咸肉——这是卖菜时相熟的屠户硬塞的，说要给"山神赐菜"的姑娘尝尝鲜。
沈昭棠正蹲在院门口择菜，远远就看见周婆婆的蓝布衫在晨光里晃。
她起身接过竹篮，指尖碰到糙米袋时，摸到了袋底硬邦邦的咸肉，嘴角悄悄翘了起来。
"昭棠！"
一声粗喝惊得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沈昭棠抬头，就见张三狗叉着腰站在篱笆外，酒糟鼻涨得通红，身后还跟着两个吊儿郎当的青年。"听说你在这儿卖妖菜？"他吐了口唾沫，"青岚村不养外乡野种，趁早卷铺盖滚！"
周婆婆颤巍巍挡在沈昭棠前面："三狗，你这是做啥？"
"做啥？"张三狗上前一步，胳膊肘差点撞到周婆婆的竹杖，"前儿个王财主还说，外乡来的都要查身家——她一个大姑娘家，无亲无故的，保不准是来偷东西的！"
沈昭棠按住周婆婆的手背，往前迈了半步。
她望着围过来的村民，忽然笑了："张大哥说我是妖女，那您说说，这菜是怎么回事？"她转身从灶房端出个白瓷碟，里头是早上特意留的炒苋菜，"您要是觉得我是妖女，这菜您肯定不敢吃——可方才李婶子还说，她儿子吃了这菜，挑水都比往常多两担呢。"
人群里传来李婶子的声音："可不嘛！
我家柱子今早喝了菜汤，一口气把后院的水缸都挑满了！"
几个妇人凑过来看那碟菜，香气混着花椒味首往鼻子里钻。
张三狗的跟班咽了咽口水，伸手就要抓，被张三狗咬着牙拍开。"都别听她胡诌！"他脖子涨得紫红，"王财主说了..."
"王财主说的？"沈昭棠突然提高声音，"王财主家的长工周叔，前日还来我这儿讨了把菜，说吃了腰不酸了。
周叔，您说是吧？"
人群里挤进来个黑瘦汉子，搓着粗糙的手掌首点头："可不是！
我昨儿帮王财主家搬粮袋，扛了八袋都没喘气——要搁从前，五袋就撑不住了。"
张三狗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瞪着周叔，又看看围过来的村民，突然踢翻脚边的土堆："算你狠！"他拽着跟班转身就走，鞋跟在青石板上磕出刺耳的声响。
暮色漫进篱笆院时，沈昭棠蹲在瓦罐前。
月光下，野苋菜的茎秆己经抽出了新枝，叶片油亮亮的，比白日里更精神。
她伸手摸了摸叶片，玉坠在胸口微微发烫——这是它碰到苍龙山那株蓝瓣草时的反应。
"昭棠，该吃饭了。"周婆婆端着粗瓷碗出来，"今儿的菜粥，我多放了把苋菜。"
沈昭棠应了声，目光却望向村外的苍龙山。
山影在月光下像头沉睡的巨兽，她想起玉坠曾在那山脚发出的幽光，想起林泽辰说过山里有珍稀药草。
夜风掀起她的衣角，她摸了摸腰间的布包——那里除了菜籽，还多了把短刃。
"明儿个，该去山脚下转转了。"她低声自语，玉坠的温度透过衣襟渗进皮肤，像颗即将点燃的火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