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冰冷气息顽固地钻入鼻腔,周慕白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沉浮,每一次试图挣脱,右肩胛骨下方那处撕裂般的剧痛就如同一只烧红的铁爪,将他狠狠拖回混沌的深渊。
意识像破碎的浮冰,偶尔能捕捉到外界模糊的声响——金属器械冰冷的碰撞、压抑的脚步声、低沉的交谈……以及一个始终萦绕在耳边、焦躁的声音:
“他怎么样?!”
“子弹贯穿伤,失血过多,万幸没伤及要害和主要神经…但需要时间…”
“…用最好的药...”
是魏邢霄。
声音里透出的急切和重视,远超一个“救命恩人”应有的范畴。
不知过了多久,沉重的眼皮终于能撬开一丝缝隙。视野模糊而晃动,最终聚焦在头顶刺眼的白炽灯上。
剧痛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比昏迷时更加清晰地宣告着它的存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处,带来一阵令人窒息的痉挛。
“呃…”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干裂的唇间溢出。
“慕白?你醒了?” 魏邢霄那张带着明显疲惫、下巴冒出青色胡茬、却依旧英俊逼人的脸瞬间占据了整个视野。
他几乎是立刻俯身凑近,距离近得周慕白能看清他眼中密布的红血丝和那份毫不掩饰的狂喜与紧张。
他的手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力道,覆上了周慕白搁在被子外、没有受伤的左手,掌心滚烫。
“别动,伤口很深,刚缝合好。”魏邢霄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柔和,“感觉怎么样?疼得厉害?医生,他醒了!”
周慕白想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只发出一点气音。
他微微蹙眉,目光带着一丝初醒的虚弱,缓缓扫过魏邢霄焦急的脸,最后落在自己缠满厚厚绷带的右肩上。
“水…”
魏邢霄立刻拿起旁边温着的棉签,沾了温水,极其细致地、甚至带着点温柔,轻轻润湿周慕白干裂的唇瓣。
这个动作,由这位手握重权、向来倨傲的魏家少帅做出来,充满了强烈的违和感,却也昭示着某种关系的质变。
“慢点…别急。”魏邢霄的声音放得很轻,眼神专注地看着周慕白苍白的唇瓣因水的滋润而恢复一丝血色,指腹无意识地在那微凉的手背上了一下。
医生和护士很快进来做检查。魏邢霄退开一步,但目光始终牢牢锁在病床上的人身上,听着医生汇报“生命体征平稳”、“需要静养”、“警惕感染”等字眼,他紧绷的下颌线才稍稍放松。
下午,病房里那股紧绷的、带着暧昧气息的安静被一阵沉重有力的脚步声打破。
一股混合着浓烈烟草和上位者威压的气息扑面而来。
魏世钊来了。他穿着笔挺的军装常服,肩章将星闪耀,面容依旧威严,但看向病床上周慕白的眼神,却带着一种审视与…难得的,居高临下的和颜悦色。
“贤侄醒了?”魏世钊的声音洪亮,带着惯常的压迫感,但语气明显比对旁人温和许多,“好!好,不愧是周家的好儿郎,有胆色,忠义!”
他走到床边,目光锐利地扫过周慕白肩上的绷带,又落在儿子魏邢霄明显守在床边、寸步不离的姿态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魏世伯…”周慕白挣扎着想坐起,牵动伤口,脸色瞬间更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躺着!躺着!”魏世钊大手一挥,阻止了他的动作,甚至亲自伸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按了按周慕白未受伤的左肩,带着一种亲昵的施恩意味,
“你救了霄儿,就是救了我魏世钊的半条命,这份恩情,我魏家记下了!”他声音斩钉截铁,如同发布军令,“好好养伤!什么都别想,需要什么,只管开口!谁敢怠慢你,老子扒了他的皮!”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魏邢霄,语气带着命令式的嘱托:“霄儿,慕白贤侄就交给你了,他少一根头发,我唯你是问!”
“是,父亲。”魏邢霄沉声应道,语气郑重,看向周慕白的眼神更深沉了几分。
父亲的话,等于正式认可并强调了周慕白在魏家、在他心中的特殊地位。
魏世钊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带着副官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病房里再次剩下两人。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魏世钊带来的威压和烟草味,但魏邢霄的气息很快重新占据了主导。他坐到床边,拿起温热的毛巾,极其自然地为周慕白擦拭额角的冷汗。
“听到了?”魏邢霄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和更深的东西,“你现在可是我魏家的大恩人,更是我魏邢霄最重要的人。”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慢,目光灼灼,如同烙印。
魏世钊离开不久,病房门再次被轻轻敲响。
是霍临深。
他依旧是一身熨帖的深色便装,身姿挺拔如松,面容沉稳冷峻。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病床上那个苍白虚弱、几乎被绷带淹没的单薄身影时,那份惯常的冷硬瞬间被一种极其强烈的心疼所击碎。
周慕白闭着眼,长睫在眼下投下脆弱的阴影,唇色淡得几乎透明,呼吸微弱。
那副模样,比浅水湾晨雾中的孤影更显得易碎万分。
霍临深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都为之一窒。
他几乎是立刻大步走到床边,步伐比平时急促了几分。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周慕白肩上那刺目厚重的绷带,当看到渗出的淡淡血迹时,一股难以遏制的愤怒猛地窜上心头,这愤怒并非仅仅针对刺客,更是首指床边那个看似守护、实则在他看来是罪魁祸首的人——魏邢霄。
霍临深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利刃,两个男人的视线在空中无声碰撞,激荡起无形的,充满敌意的火花。
霍临深的眼神充满了军人的铁血怒意和一种被冒犯的冰冷,仿佛在无声地斥责,竟让他伤成这样。
魏邢霄则毫不退让地迎视回去,眼神中一贯的倨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