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如同鞭子抽打在脸上,城市在脚下扭曲成模糊的光流。陈默被谢七拽着,如同断线的风筝,在废弃工厂区锈蚀的钢铁丛林上空高速滑行。每一次夜风的转向,都牵扯着左手小指那彻底石化指节传来的、深入骨髓的钝痛。掌心隔着湿透的布片,那颗冰冷的“赌徒骰子”依旧散发着混乱的悸动,像一颗沉睡的、邪恶的心脏。
身后,“金窟窿”赌场的方向,隐约传来沉闷的爆炸声和混乱的警笛声,如同地狱的余韵,被越来越大的雨声迅速吞没。
不知飞掠了多久,谢七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他带着陈默落在一栋早己废弃的、只剩下锈蚀钢架和破碎混凝土板的烂尾楼顶层。这里视野开阔,风雨无阻。冰冷的雨水从的钢筋骨架间瓢泼而下,砸在坑洼的水泥板上,溅起浑浊的水花。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混凝土粉尘的气息。
谢七松开抓着陈默手腕的手,微微喘息了一下,额角似乎有细密的汗珠渗出,很快被雨水冲刷掉。他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那双幽绿的竖瞳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非人的光芒,审视着摇摇欲坠、脸色惨白的陈默。
“东西。”他伸出手,掌心向上,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陈默沉默着,抬起那只还能活动的右手。湿透的灰色布片紧紧包裹着掌心的硬物。他一层层,极其缓慢地揭开沾满泥水和不知名污渍的布片。
那颗“赌徒骰子”暴露在冰冷的雨水中。
鸽子蛋大小,通体漆黑,质地非金非石,触手冰凉,带着一种奇异的沉重感。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无数极其细微的、如同活体血管般不断搏动流淌的暗红色纹路!此刻,这些纹路的光芒虽然黯淡混乱,却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邪恶生命力。骰子静静地躺在陈默掌心,仿佛在沉睡,又像是在积蓄力量,等待下一次的苏醒。
谢七的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贪婪。他伸出两根异常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指,极其精准地捏住了骰子,如同拈起一件稀世珍宝。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骰子冰冷表面的刹那——
“嗡!”
骰子猛地一震!表面搏动的暗红血管纹路骤然明亮!一股狂暴混乱的、充满了贪婪和概率反噬的意念流如同苏醒的毒蛇,猛地顺着谢七的手指窜向他的手臂!试图侵入他的身体!
“哼!困兽之斗!”谢七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他捏着骰子的指尖瞬间亮起幽暗如墨的光芒!一股更加冰冷、更加霸道、带着夜游神特有威压的力量瞬间爆发,如同无形的牢笼,狠狠地将骰子内部躁动的意念流压制、封锁!骰子表面的暗红光芒如同被掐灭的火焰,迅速黯淡下去,搏动的血管纹路也变得迟缓、僵硬。
谢七不再理会骰子微弱的挣扎,随手将它揣进了唐装宽大的袖袋里。他的目光重新落在陈默身上,准确地聚焦在他那只低垂着的、完全暴露在雨水中的左手。
陈默的左臂,从指尖到肩膀,己经完全被冰冷的青灰色锈蚀覆盖,失去了所有活人的红润与弹性。而在那苍白的手掌上,小指的变化触目惊心——从指尖到第一指节,彻底石化!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如同劣质石膏般的灰白色!皮肤表面布满了细微的、如同干旱千年河床般的龟裂纹理!指节僵硬地弯曲着,如同被强行扭曲的树枝化石!在惨淡的光线下,这截灰白色的指节与周围青灰色的锈蚀皮肤形成了诡异而恐怖的对比。
谢七向前一步,伸出右手。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好奇,食指的指尖凝聚起一点幽暗的光芒,精准地、毫不留情地点在了陈默那截石化小指的指尖上!
“叮…”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石子敲击劣质陶瓷的脆响。
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冷、坚硬、粗糙,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颗粒感。没有血肉的弹性和温度,只有一种深埋地底、被时光遗忘的化石般的死寂。
“啧,彻底石化了。”谢七的声音带着一种欣赏艺术品般的玩味,指尖在那龟裂的灰白色表面轻轻划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如同砂纸摩擦。“感觉如何?这‘概率’的学费,够不够分量?”
一股混合着剧痛、冰冷麻木和深入骨髓的异物感的洪流,顺着指尖被触碰的位置,狠狠冲击着陈默的神经!那感觉并非尖锐的刺痛,更像是整根指骨连同周围的神经末梢,被强行替换成了冰冷粗糙的石块!每一次触碰,都在提醒他这不可逆的残缺和代价!
陈默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他猛地抬起头,帽檐阴影下,那双空洞的眼睛死死盯住谢七!眼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燃起了一种冰冷的、如同实质的怒火和恨意!左臂的锈蚀处和胸口铜钱疤痕传来剧烈的悸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冰冷的躯壳深处咆哮!
“为什么?”陈默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轮摩擦生铁,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和冰冷的铁锈味,“为什么是我?”他指向自己石化的小指,指向锈蚀的左臂,指向这片冰冷的废墟,“回收这些‘锈渣’…修补那张破‘筛网’…凭什么要我付出这种代价?!”
他的声音因压抑的愤怒而微微拔高,在风雨中显得有些破碎:“李薇…她捡到了金粉…被标记了…你明明知道!监察者…灶吏…还有那个卢申…他们都在盯着!你把我当什么?清淤的工具?吸引火力的诱饵?!还是…”他死死盯着谢七那双幽绿的、非人的竖瞳,“…你只想看一场好戏?!看凡人如何在神魔的棋局里挣扎锈蚀?!”
面对陈默罕见的激烈质问,谢七脸上的玩味笑容缓缓敛去。他收回了点在石化小指上的手指,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这个如同困兽般愤怒的男人。雨水顺着他俊美的脸颊滑落,那双幽绿的竖瞳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而深邃的光芒。
“为什么是你?”谢七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冰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因为你是被‘筛眼’选中的人。那枚铜钱嵌入了你的血肉,就像钥匙插进了生锈的锁孔。除了你,还有谁能闻到这些‘锈渣’的味道?除了你,还有谁的身体能承受这种程度的‘污染’而不立刻崩解?”
他向前逼近一步,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代价?陈默,你以为这世界运转是免费的?天道熔炼怨气需要薪柴,筛网运转需要润滑,我们这些‘清道夫’…也需要报酬。你的血肉,你的感官,你的情感…就是支付给这张破网的‘磨损费’!至于李薇…”他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被‘穷神’标记是她的劫数,也是她自己的选择。选择靠近你,选择捡起那些不该碰的东西…就像飞蛾扑火。你自身难保,还妄想护住谁?”
谢七的话如同冰冷的铁锤,一锤锤砸在陈默本就摇摇欲坠的心防上。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愤怒交织着,几乎要将他吞噬。他攥紧了那只完好的右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至于‘看戏’…”谢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愉悦,“没错!小爷我就是喜欢看!看锈渣如何反噬拾荒者!看薪柴如何点燃灶房!看凡人在绝望中挣扎!看神祇在贪婪中腐朽!这难道不比那些无聊透顶的肥皂剧精彩万倍?!”他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这冰冷的雨夜和混乱的世界,俊美的脸上带着一种扭曲的兴奋,“这世界本身就是一场荒诞而盛大的演出!你我皆是戏子!而你,陈默…”
他的目光如刀,狠狠刺入陈默眼中:“…你是这场大戏里,最让我期待的…那个正在生锈的主角!”
话音落下,谢七不再看陈默因愤怒和痛苦而微微颤抖的身体。他转过身,黑色的唐装下摆在风雨中飘荡。他抛了抛袖袋里那颗被暂时封印的“赌徒骰子”,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好好享受你的‘假期’吧,锈骨小朋友。”谢七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慵懒和戏谑,身影如同融入雨水的墨迹,几个闪烁便消失在烂尾楼边缘的黑暗中,只留下一句轻飘飘却如同诅咒般的话语,消散在风雨里:
“下一场戏的剧本…很快就会送到你手上。至于片酬嘛…呵,就用你剩下的手指…或者眼睛来付吧。”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陈默的身体。他孤零零地站在烂尾楼顶层的废墟中,如同被遗弃的、生锈的雕像。左手小指那截灰白色的石化指节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更加冰冷、更加刺眼。指尖那深埋骨髓的闷痛,胸口铜钱疤痕的沉重搏动,以及谢七那番冰冷彻骨的话语,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锁链,将他牢牢捆缚在这片绝望的泥沼之中。
他缓缓抬起那只完好的右手,摊开手掌。冰冷的雨水在掌心汇聚,又顺着指缝流走。他低头,看着掌心的纹路,又看向自己那只彻底石化的小指。
工具?诱饵?戏子?
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无处宣泄的暴怒在他冰冷的胸腔里横冲首撞。他猛地攥紧那只完好的右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肉体的疼痛来压制内心的翻江倒海。然而,掌心传来的刺痛,与左手小指那深埋骨髓的石化闷痛相比,显得如此微弱而可笑。
他抬起头,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脸颊,望向远处城市在雨幕中模糊扭曲的霓虹灯火。那些灯火,曾经代表着理想、奋斗和家的方向。如今看来,不过是无数个冰冷运转的齿轮发出的、毫无温度的光。
凡尘这张巨大的筛网,锈迹斑斑,岌岌可危。
神魔的棋局,步步杀机,深不可测。
而他,陈默,只是一枚被强行嵌入棋盘的、正在生锈的棋子。
代价,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