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枣县衙内的铁砧,日夜敲打。
而通往酸枣的官道上,一支打着“孙”字旗的“官军”,正以其特有的方式在豫东大地上,犁开一道血与火的道路。
游击将军孙承禄志得意满。他那身镶着金线、在秋阳下刺眼夺目的锁子甲,仿佛成了沿途村庄的催命符。
出发时那九百余面黄肌瘦的兵丁,竟在短短三日如滚雪球般,膨胀至三千之众!
这“赫赫武功”的代价,便是官道两侧化作焦土的村落、悬于枯枝的头颅、和回荡在旷野中久久不散的女子悲鸣。
每到一处稍有人烟之地,他麾下那些与匪徒无异的兵痞,便如饿狼扑食冲向村子。
稍有迟疑或交不出“犒军”钱粮的,顷刻间便被扣上“通匪”的帽子,茅屋草舍付之一炬,黑烟冲天而起。
敢于反抗的乡勇耆老血溅当场,青壮男子如牲口般被绳索串起,棍棒驱赶着填入那臃肿的队伍,充作人肉盾牌与苦力。
年轻女子更是坠入地狱,被抓入军营者不胜枚举,哭嚎声皆在兵痞的淫笑中戛然而止。
满载着抢掠来的粮食、布匹、甚至门板铁锅的各式车辆,将行军拖得如同蜗牛爬行。
这支“大军”核心依旧是孙承禄,那几百号破衣烂衫的原装兵丁,以及二十几个替他搜刮金银的亲卫家丁。
三千人马喧嚣混乱,汗臭与血腥弥漫,莫说阵列,连五十匹堪用的马匹都凑不齐,活脱脱一支被刀枪驱赶的流民潮。
在这片人间炼狱的边缘,丘陵背阴处的土墙后,刘离与刘豹率领的三十轻骑如同附骨之疽,冷冷的注视着这一切。
孙承禄部的每一次暴行,每一处混乱的营地都落入他们眼中。
刘豹看得目眦欲裂,几次按着刀柄就要冲出,都被刘离如铁钳般的手死死按住。
“豹子!掌盘子要的是眼睛!不是莽夫之勇!”刘离的声音压得极低,眼中同样燃烧着怒火,但理智依旧不可动摇。
侦查马队分工明确,有人远眺全局,记录行军轨迹与扎营位置,有人趁夜色抵近,清点核心甲胄兵器,窥探营盘疏漏。
更有胆大的,混入被蹂躏后的村庄,从幸存者惊魂未定的只言片语中,印证情报的真实性。
每日暮色西合,必有精干斥候脱离队伍,怀揣着浸染了血腥气的详实情报,星夜驰回酸枣。
随军的监军,是一位名叫周正清的七品御史,由河南巡抚高明衡临时委派。
他面容清癯,此刻却写满了愤怒与无力。
看着孙承禄志得意满地掂量着新抢的银锭,听着远处村落隐隐传来的哭嚎,周正清拍马赶上厉声道:
“孙将军!兵贵神速!粮道梗阻,开封危殆!岂能在此蹉跎时日,行此…行此害民之举?!沿途所见民怨沸腾,此非王师所为!”
他指着外围游骑曾报告过的方向,“且那游弋在侧的骑影,行踪诡秘,恐非寻常马匪,必是酸枣贼寇耳目!
将军万不可掉以轻心,还需速派精骑驱散,严整军纪,疾驰酸枣才是正理!”
孙承禄被打断数钱的兴致,肥脸上满是不耐,斜睨着周正清:“周御史,你懂什么兵事?本将这是在‘肃清后方’!
这些刁民不给点颜色,怎知王法森严?至于那些探头探脑的鼠辈,不过是见我大军威势,想来捡点残羹冷炙的土寇罢了!
酸枣区区几百毛贼,早己是瓮中之鳖!本将自有方略,不劳御史大人聒噪!” 他大手一挥,语气充满对文官指手画脚的鄙夷,和对自身“实力”的盲目自信。
周正清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眼前这草包将军,和身后如同难民营的“大军”半天说不出话。
他深知自己那点护卫根本无力约束,只能将一腔愤懑化作沉重叹息,暗骂:“蠹虫!国之蠹虫!”
督军?面对这刮地三尺的贪婪,他连催促进军的命令都显得苍白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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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孙承禄一路刮地皮磨蹭的这七日里,酸枣县城内外,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李嗣炎并未坐等愁城,酸枣县的血腥狂欢虽己过去,但县城内外,因战乱和孙承禄部“扫荡”,而新涌来的难民却日益增多。
这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流民,成了李嗣炎眼中绝佳的兵源。
“招兵!”李嗣炎的命令简洁明了,而得令的云朗、司虎则带着人,按照老流程在城门口支起几口大锅。
热气腾腾的杂粮粥,散发着的香气,旁边堆着掺了麦麸的粗面馍馍,虽然卖相不佳却极为吸睛。
“扛得动枪吃得下苦,敢跟官军拼命的,过来吃顿饱饭,往后跟着李掌盘子,有粮吃,有衣穿,死了,家里老娘孩子有人管!”(这后面一句是画饼。)
乱世之中,一口吃食便是卖命的契书。
消息如野火在难民中传开,青壮们看着锅里翻腾的粥水,闻着馍馍的麦香,眼中那点求生的火焰被点燃,继而化作一丝狠厉。
与其饿死道旁,不如搏条活路!短短数日,竟有近三百名精壮汉子咬牙应募,加入了李嗣炎的队伍。
虽然衣衫褴褛,武器不过是削尖的木棍或简陋的竹枪,但那股被饥饿和仇恨逼出来的亡命之气,却让刘司虎看了都暗自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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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枣县城墙根不远处,临时被平整出的校场上,三百余名新募的精壮汉子,挺着刚刚填饱的肚子局促地站着。
他们大多衣衫褴褛,手中紧握着削尖的木棍或简陋的竹枪,眼神中残留着饥饿的痕迹,却又被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所覆盖。
空气里还弥漫着杂粮粥、麦麸馍馍的味道,那是他们用未来,甚至性命换来的第一顿饱饭。
校场前方,用几块破门板和土坯垒起了一座简陋的高台。
李嗣炎一身棉甲,背后系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战袍,手按着腰间刀柄,一步步沉稳地登了上去。
他身形魁梧龙行虎步,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台下,这群被苦难磨砺得只剩骨头的汉子。
云朗、司虎等老营骨干各自按刀持矛,肃立两侧,眼神锐利的盯着这群刚入伙青壮。
场中鸦雀无声,只有风吹得破衣的猎猎作响,此刻,人们不自觉将目光聚焦在高台,那个决定他们命运的男人身上。
李嗣炎站定深吸一口气,声音并像嘹亮的号角,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兄弟们!看看你们自己身上衣不蔽体的破布,看看你们手里的木棍,再看看你们肚子里,那点刚咽下去的糊糊!”
他声音里带着一种极致的压抑,手指猛地指向台下,每一个动作都像前世那个男人,曾将全世界带入绞肉机的领袖,充满了力量与艺术感。
“是谁让你们变成这样?是谁让你们流离失所,像野狗一样在路边刨食?是谁让你们爹娘饿死、妻离子散?!”
人群开始骚动,麻木的眼神中燃起痛苦的火焰,那是不堪回首的记忆。
“是这吃人的世道!是那坐在金銮殿上,却看不到民间疾苦的朱皇帝!”
李嗣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的控诉,双手犹如指挥棒般在调动众人的情绪。
“是那些脑满肠肥、趴在咱们老百姓身上,敲骨吸髓的贪官污吏!”
“你们知道吗?!就在去年,就在离这儿不远的开封府!
一石救命粮,被那些黑了心的官商,卖到了五两、六两甚至十两白银的天价!
五两银子那是什么概念?那是你们爹娘一辈子也攒不下的血汗,那是能换一家人活命的希望!
却被他们轻飘飘地夺走,换成了金屋银楼,换成了山珍海味!”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眼中喷射出同仇敌还的恨意。
话音刚落,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
五两银子一石粮!这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每一个经历过饥饿、卖儿鬻女的人心上。
“这大明朝廷,早就烂透了!” 李嗣炎高举右手像利刃,斩断龙脉狠狠劈下。
“他们不管咱们的死活!只在乎自己的官位,自己的银子!他们养的兵,那些本该保境安民的官兵,比山里的土匪还要狠,比草原的豺狼还要毒!”
他猛地向前一步,几乎要冲到台边,指着城外那些流民聚集的方向,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
“孙承禄的兵你们都看到了,他们是怎么‘扫荡’的?抢粮!烧屋!奸淫!屠杀!
他们杀起咱们这些穷苦人来,比杀鸡还利索!他们哪里是官军?他们就是披着官皮的匪!是朝廷放出来,专门啃食咱们血肉的恶鬼!”
“这样的朝廷,这样的官军,还值得我们效忠吗?还值得我们卖命吗?!” 李嗣炎猛地挥拳砸向虚空,仿佛要将那腐朽的王朝砸碎。
“不!绝不!”
他的目光从愤怒陡然变为平静,环视着台下每一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他们不给我们活路,那我们怎么办?等着饿死,还是等着被他们像猪狗一样宰杀?”
“不!我们要活!要堂堂正正地活,要像个人一样活!
他们不给,我们就自己挣!他们用刀枪压迫我们,我们就用刀枪反抗他们!”
他挺首腰背,一股凛然不屈的气势勃然而发:“跟着我李嗣炎,不是为了当流寇,是为了掀翻这吃人的世道!
是为了砸烂这天下养‘朱’的大明朝廷!是为了给天下千千万万像你们一样,被逼得走投无路的穷苦人,打出一条活路来!”
“兄弟们!” 李嗣炎的声音如洪钟大吕,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拿起你们的武器,擦们的眼泪!把心里的恨,肚里的饿都转化成力气!跟着我杀出一个朗朗乾坤!”
“这天下,不是他朱家皇帝一个人的天下!是咱们所有汉家儿郎的天下!”
他猛地高举右手仿佛利剑出鞘,剑指苍穹,同时也喊出了,那个早己酝酿在心底的口号:
“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是祖训!先除国贼!兴我汉家!”
“兴汉!!!” 早己得到授意的云朗,第一个振臂高呼,声音嘶哑却充满力量!
“兴汉!!!” 司虎紧接着怒吼,如同猛虎咆哮!
“兴汉!!!” “兴汉!!!” 台下数百名老营战兵,齐声应和,声浪汇聚宛若平地惊雷!
这口号如同点燃干柴的烈火,瞬间引爆了,三百新兵胸中压抑己久的屈辱、仇恨!
他们被这震耳欲聋的呼喊,激得浑身战栗热血沸腾!
“兴汉!!!” 一个站在前排、脸上还带着鞭痕的汉子,双目赤红,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来!
“兴汉!!!” “兴汉!!!” 排山倒海般的呼啸,三百个饱含血泪与愤怒的声音,最终汇聚成一股撕裂苍穹的洪流。
在酸枣县残破的校场上空,在灰暗的天空下,激荡盘旋久久不息。
那简陋的竹枪、削尖的木棍,此刻仿佛被赋予了新的生命,指向了那腐朽王朝的心脏。
三百双眼睛里的麻木彻底褪去,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名为“复仇”与“希望”的火焰。
李嗣炎站在高台之上,看着眼前这片沸腾的怒海,他暗自点头,不枉自己花500声望兑换初级演说,果然效果拔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