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一下,京城震动。
皇榜张贴之处,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百姓。
当听到宣旨官吏高声念出“斩立决”与“流放三千里,遇赦不赦”的判决时,人群中爆发出抑制不住的惊呼与议论。
“天呐!吏部侍郎说倒就倒了!”
“那个张公子,平日里横行霸道,早就该有此报应了!”
“还是圣上英明啊!这下看谁还敢欺压良善!”
“那个顾大人真是一个好官啊,就算是权贵也敢去得罪!”
“……”
百姓的议论声中,夹杂着对皇权的敬畏与对公道降临的快慰。
一个权势熏天的家族,在短短数日之间灰飞烟灭,这给所有人都带来了巨大的冲击。
而此时,鸿胪寺内,顾承渊也接到了传旨太监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刑部员外郎顾承渊,蒙冤受屈,然其心不改,其志不移,刚正不阿,为国之栋梁,朕心甚慰。特此昭告天下,还其清白。着即官复原位。另赐黄金百两,锦缎十匹,城东府邸一座,以彰其忠,以励百官,钦此!”
听着那一道道赏赐,顾承渊神色平静地跪在地上,叩首谢恩:“臣,领旨谢恩。”
传旨太监满脸堆笑地扶起他:“恭喜顾大人,贺喜顾大人!沉冤得雪,官复原职,圣上还亲赐城东府邸,此乃天大的荣宠啊!”
顾承渊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半点喜色。
送走了传旨太监,他看也未看那些金银布帛,转身回到房中,换上了一身青衫,找出早己备好的一壶酒,几沓纸钱,以及一份判决文书的抄本,独自一人走出了鸿胪寺。
他没有去即将属于他的新府邸,而是径首走向了城外。
秋风萧瑟,吹拂着郊野的荒草。
顾承渊在一座孤坟前停下了脚步。
这是柳氏之女的坟。
他将酒壶与纸钱放下,没有说话,只是蹲下身,点燃了火折子,将那份写满了张家罪状与判决的文书抄本,一页一页地送入火中。
橘红色的火焰跳动着,映着他平静无波的脸庞。
纸页在火中卷曲、变黑、化为灰烬,仿佛想将这三年她所受的不白之冤,尽数传达给她。
待文书燃尽,他站起身,拧开酒壶,将清冽的酒液缓缓倾洒在坟前的土地上。
“尘归尘,土归土。”他终于低声开口,声音被风吹散,“公道,我还你了。”
当替人将冤屈被洗刷的这一刻,顾承渊心中并没有预想中的欣喜,只有一种被彻底抽空之后的茫然与空寂。
他静静地在坟前站了许久,首到夕阳西下,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然后,他转过身,最后看了一眼那座孤坟,迈开脚步,朝着城中的方向缓缓走去。
……
……
城东,御赐府邸。
这并非一座空宅,而是一处三进的院落,亭台楼阁,曲径通幽,显然是皇帝精心挑选过的。
门前没有挂匾,似乎是特意留给了新主人。
顾承渊独自一人推开那两扇沉重的木门,踏入其中。
院内打扫得一尘不染,廊下的梁木上雕着精致的花鸟纹样,看得出是用了心思的。
然而,这雅致的一切,在顾承渊眼中却显得格外空旷。
他孑然一身,从鸿胪寺搬来的行囊,只有一个小小的包袱。
穿过前院,走过中庭,最后在后院的书房停下。
这里摆着上好的紫檀木书案,墙上挂着几幅意境悠远的山水画,甚至连笔墨纸砚都己备好。
可他坐在这空旷而华美的新家里,心中那份为柳氏女沉冤昭雪后的茫然与空寂,却愈发强烈。
这里闻不到一丝烟火气息,更像是一个华丽的牢笼,将他与过去的自己彻底隔绝开来。
安宁公主的茶会,刘大人的密奏,卢景文的反戈一击。
这一切环环相扣,最终才将张家这棵大树连根拔起。
其中,安宁公主那一场看似风雅的茶会,才是点燃这一切的真正引线。
这份人情,重如泰山。
顾承渊深知,若无安宁公主的出手,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刑部员外郎,想要扳倒手眼通天的吏部侍郎,无异于痴人说梦。
虽说如今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但承了这份情,始终还是要去还的。
想到这里,他亲自去了京中最有名的古玩斋,挑了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佩,用一个锦盒细细装好。
这份厚礼,是他目前能拿出的、最重的谢意。
……
次日,顾承渊持名帖,求见安宁公主。
通传之后,他被一名内侍引着,穿过重重宫阙,最终抵达了安宁公主的居所——安宁殿。
顾承渊见到苏韵时,她并未穿着繁复的宫装,而是一身月白色的素雅便服,正站在一架缠枝牡丹花架前,拿着一把小巧的银剪,细心地修剪着枝叶。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晕里,不似皇家公主,倒像是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家贵女。
“臣,顾承渊,拜见公主殿下。”顾承渊上前,躬身行礼,并将手中的锦盒奉上,“前事多蒙殿下援手,臣感激不尽,备下薄礼,还望殿下笑纳。”
苏韵放下银剪,转过身来。她的目光落在顾承渊身上,又扫了一眼那个锦盒,唇边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顾大人有心了,”她轻声道,“但这礼,本宫不能收。”
她没有去接那个锦盒,反而转身走到一旁的石桌边,将上面放着的一本账册推到了顾承渊面前。
“你我之间,无需用这些黄白之物来言谢。”
顾承渊一怔,目光落在那本账册上。
“这是……”
“打开看看。”苏韵示意道。
顾承渊依言翻开账册,只看了一眼,瞳孔便微微一缩。
账册上,用清秀的蝇头小楷,清清楚楚地记录着“安宁茶坊”第一个月的流水与盈利。
从茶叶的采买成本,到炒制的人工,再到各家茶楼的分销,每一笔都记录得明明白白。
而最后一页汇总的盈利总额,是一个足以让任何人都感到心惊的数字。
苏韵的声音再次响起,清冷而又笃定:“这账册,才是你我之间最好的谢礼。而且这盘生意,才刚刚开始,咱们以后的路可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