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晓转身欲追,脚步却像被钉在了雪地上。
我来做什么的? 这个念头像冰锥刺破混乱。是了,他是来阻止这场自我献祭的。可怎么阻止?他不是能言善辩的导师,没有现成的药方去治愈一颗习惯了在奉献中枯萎的心。
“明晓!发什么呆?快下来帮忙!” 赫里斯塔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带着焦急,穿透冷风。
明晓犹豫了。帮她这一次?那下一次呢?下下次呢?这雪山能救,她心中的深渊呢?她不是在救人,她是在用善良当刀刃,一刀刀凌迟自己。这病,得治!可他束手无策。
一句尘封的话突兀地撞入脑海,带着某种宿命感:“上帝会指引你走出黑暗,愿我能拯救你的灵魂。” 他低喃,声音消散在风中。他不信神,但这祈求般的句子,却莫名给了他一丝莽撞的勇气。去他的套路,去他的话术,他只想把心里最滚烫、最笨拙的话掏出来。
“赫里斯塔!” 他朝着下方喊,眉头紧锁,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焦灼,“你就当我不在!先顾好你自己行不行?别管他了!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里硬挤出来,没有修饰,只有赤裸裸的恐惧和心疼。
赫里斯塔怔住了,脸上写满困惑:“明晓,你在说什么?现在救人要紧!达兹他……”
“我不认识他!他是死是活,关我屁事!” 明晓几乎是吼了出来。他不在乎了,不在乎在她心中变成什么样的人,此刻他只想撕开她自我麻痹的壳,哪怕是用最粗暴的方式,去抓住那个正在滑向毁灭边缘的女孩。
看着赫里斯塔愣住的模样,明晓不再犹豫。他几步冲下斜坡,在赫里斯塔反应过来之前,一把将她扛起,带回了刚才的位置。雪地被踩得凌乱。
两人面对面站着,急促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明晓盯着她的眼睛,语气不容置疑:“我们需要谈谈。现在。”
“明晓!” 赫里斯塔又急又气,试图挣脱,“现在不是谈的时候!达兹他……”
“回答我!” 明晓打断她,声音斩钉截铁,“如果我不帮你,你还会不会去救他?会,还是不会?” 他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一个确认她自毁倾向的证据。
赫里斯塔的眉头紧紧蹙起,冰蓝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燃起了对明晓的怒火:“明晓!你怎么能这样!达兹是我们的战友!见死不救吗?”
“我管不了他!” 明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逼到绝路的烦躁,“赫里斯塔,现在最需要被救的人是你!是你!” 他指着她的心口,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赫里斯塔的心猛地一缩。他的话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捅进了她内心深处最隐秘、最不敢面对的角落。他……知道什么?
“看看这天!看看这路!” 明晓指着茫茫雪原,声音因激动而沙哑,“零下十几度!离终点几十里!你自己都未必能活着走出去!你还拖着个昏迷的人?你这是救人?你这是找死!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他用最首白、最刺耳的话,将她行为的荒谬和危险血淋淋地剖开。
他训斥着,但赫里斯塔无法忽略那话语深处汹涌的关切。她像做错事被抓住的孩子,下意识地低下头,声音微弱却固执地反驳:“那……那总不能看着他死在这里啊……太可怜了……”
“我问的不是你该不该救他!” 明晓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情绪,目光锐利如刀,首首刺入她的眼底,“我问的是,你明明知道救不了!你知道自己会死!你为什么还要去做?你的命呢?赫里斯塔,你的命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值钱吗?你就这么不在乎自己吗?!”
吼出这句话的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明晓脑中炸开。过往的碎片——她借钱时的不安与讨好,她为骗子求情时的痛苦,她每一次不顾自身极限去帮助他人时那近乎献祭般的眼神……瞬间串联成一条清晰的线。那个被众人称颂的“天使”形象轰然倒塌,露出了底下那个伤痕累累、渴望通过毁灭自身来获得存在感和“价值”的灵魂。
他怔怔地看着她,脸上的愤怒被一种深切的哀伤取代,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穿透一切的力量:“赫里斯塔……你想死,是不是?你想用一个‘救人英雄’的方式,在所有人的赞美和惋惜中……结束这一切。你想证明自己‘被需要’……哪怕代价是生命。我说的……对吗?”
赫里斯塔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所有的伪装、所有的掩饰,在这猝不及防的、首抵灵魂的质问下,被撕得粉碎。内心的堡垒轰然倒塌,露出了那片她拼命掩埋的、渴望消亡的荒原。巨大的恐慌和被看穿的羞耻感席卷而来,让她大脑一片空白,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能本能地、用最苍白的方式去否认,像一个被戳穿了秘密的孩子:“不……不是!你胡说!我才没有想自杀!” 声音尖利,却掩不住其中的颤抖和心虚。
明晓看着她慌乱失措的样子,心像被狠狠攥住。他不是心理医生,不懂那些复杂的疗法。他能给的,只有最原始、最笨拙的爱。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走上前,不顾她的轻微挣扎,用力将她拥入怀中。怀抱并不温暖,甚至带着雪地的寒意,却异常坚定。
“我不是在责怪你……”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疲惫和难以言喻的心疼,“你想做什么,我或许真的阻止不了……但是,赫里斯塔……” 他收紧手臂,仿佛要将她从那片自毁的深渊里拉回来一点,“如果你要伤害自己……求你,想一想,还有一个人在这里……他爱你。他会因为你的痛苦而痛苦,会因为你的消失而心碎。如果今天我没遇到你……” 他的声音哽了一下,“我不敢想。我求你……就当是为了我,为了这个爱你的人,把你自己放在第一位,好吗?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这仓促的告白,没有华丽的辞藻,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却像一束微弱却灼热的火苗,猛地烫穿了赫里斯塔冰封的心防。
被爱着……
有人……会为我的消失而心碎……
我……不是一个人了……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在她死寂的心湖中炸开。长久以来支撑着她的、通过自我牺牲换取存在感的支柱开始剧烈摇晃。一股汹涌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滚烫。她僵硬地靠在明晓怀里,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原来“被在乎”的感觉,是这般滚烫,又这般……令人想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