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寒风卷着枯叶，掠过“陈记”食品厂新刷的白色院墙。童装车间里，缝纫机的“嗒嗒”声比往日更加密集，工人们脸上带着赶工的疲惫，却也洋溢着订单增加的喜悦。林秀云坐在质检台前，手中的放大镜缓缓移动，不放过手中一件粉色小罩衫的每一寸接缝。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安宁而沉静。
突然，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车间的平静！吴主任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散发着劣质油墨气味的小报，脸色煞白，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他的声音因为惊怒和恐惧而变了调，尖锐地划破了温暖的空气：
“陈默！秀云！出大事了！你们快看！”
那张小报被“啪”地一声拍在裁剪台上，刺眼的标题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所有人的眼帘：
“黑心童装惊现本县！‘陈记’品牌铅含量严重超标！恐致儿童智力发育迟缓！”
标题下方，配着一张模糊不清、但隐约可见“陈记”Logo的童装照片，旁边是一份盖着“县产品质量监督检验所”鲜红印章的检测报告复印件！报告结论栏里，“铅含量：XXmg/kg，远超国家强制标准”一行字，被特意用红笔圈出，触目惊心！
轰——！
仿佛一颗炸弹在车间里炸开！所有的缝纫机声瞬间停止！工人们惊愕地抬起头，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恐慌！铅超标？智力发育迟缓？这…这穿的是毒衣服啊！
“不可能！”林秀云猛地站起身，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她一把抓过那张小报，手指颤抖着抚过那份虚假的报告，声音带着撕裂般的绝望，“不可能！我们的布料！每一批我都亲自检查过！都是从国营棉纺厂进的合格品！染料也是植物染料！怎么可能铅超标！假的！这报告是假的！”
陈默一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妻子。他抓起那张小报，目光如同冰锥，死死钉在那份伪造的报告上。愤怒的火焰瞬间点燃了他的血液！赵家！除了赵家，还有谁会用如此下作、如此致命的手段！
“吴主任！立刻！联系所有经销商！稳住他们！告诉他们这是恶意诽谤！我们正在调查！”陈默的声音如同寒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建军！马上封存车间所有原料、半成品和成品！没有我的命令，一件衣服都不准出厂！”
然而，己经太迟了。
舆论的风暴，在赵家精心策划的煽风点火下，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席卷了整个县城乃至周边乡镇！
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
“天啊！我孩子刚穿了两天陈记的衣服！”
“快！快脱下来！扔了！丧良心啊！连孩子的钱都赚黑心钱！”
“退货！赶紧去供销社退货！”
“铅中毒啊！脑子会坏掉的！我可怜的孩子…”
镇上供销社的童装柜台前，挤满了愤怒和惊恐的消费者，挥舞着刚买不久的“陈记”童装，要求退货、赔偿！骂声、哭喊声、质问声乱作一团。吴主任焦头烂额，嗓子都喊哑了，解释苍白无力。其他分销点的情况也如出一辙。
退货！退货！退货！
雪片般的退货单和愤怒的投诉电话涌向食品厂。
工厂大门紧闭。童装生产线彻底瘫痪。工人们聚集在院子里，惶惶不安，窃窃私语。恐惧和猜疑如同冰冷的雾气，笼罩了曾经充满希望的厂房。果酱车间的生产也受到了波及，订单被暂缓。
灭顶之灾！
陈默站在空荡荡的童装车间里，看着封存的一箱箱成品，看着流水线上戛然而止的缝纫机，心如刀绞。每一件衣服，都凝聚着林秀云的心血，凝聚着工人们的汗水，凝聚着他对这条新路的期望。如今，却被一张轻飘飘的假报告，轻易地碾入泥泞！
就在这人心惶惶、工厂濒临崩溃的至暗时刻，厂门外，传来一阵撕心裂肺、如同号丧般的哭嚎！
“陈默！你个黑心肝烂肚肠的畜生啊！你给我滚出来！”
“我的孙子啊！我可怜的孙子啊！要被你害死了啊！”
“大家快来看啊！丧尽天良啊！连自己亲侄子都下毒手啊！”
只见陈母披头散发，状若疯癫，怀里死死抱着被吓懵了、小脸煞白的小阳，像一头发狂的母兽，首冲到工厂紧闭的大铁门前！她枯瘦的手用力拍打着冰冷的铁门，发出“哐哐”的巨响，浑浊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声音凄厉得能穿透云霄：
“陈默！你出来！你看看！看看你亲侄子！他穿了你的毒衣服！这两天吃不下饭，首哭啊！就是你！是你黑了心肝，要害死他！你要断老陈家的根啊！老天爷啊！你开开眼，劈死这个不孝不仁的畜生吧！”她一边哭嚎，一边用力将怀里懵懂无知、被吓坏了的小阳往前推搡，让孩子暴露在闻声赶来的村民和工人惊愕、复杂的目光下。
“娘！你胡说八道什么！快把小阳给我！”林秀云像疯了一样冲出办公室，扑向铁门，隔着栏杆想去抢孩子，“小阳好好的！你放开他！”
“滚开！毒妇！”陈母狠狠一巴掌打开林秀云的手，唾沫星子喷了她一脸，“就是你！教唆这畜生害我孙子！你们一家子都是祸害！扫把星！”她死死抱着挣扎哭泣的小阳，继续对着围观人群哭喊：“大家看看啊！这就是证据！我亲孙子穿了他们的衣服就病了！铅中毒啊！脑子要坏掉了！陈默！你赔我孙子的命！”
这出由赵家导演、陈母倾情出演的“苦情戏”，如同在熊熊燃烧的舆论烈火上，又泼下了一桶滚油！围观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天啊！连亲孙子都不放过？”
“太狠了！自己家人穿都出事，这衣服得多毒啊！”
“退钱！赔钱！告他！”
“黑心工厂！滚出我们村！”
愚昧的愤怒和盲目的恐慌被彻底点燃！石头、烂菜叶砸向工厂的铁门，发出“砰砰”的响声！谩骂声如同海啸，几乎要将整个工厂淹没！企业的形象，在陈母这“大义灭亲”的哭嚎声中，彻底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林秀云隔着铁门，看着婆婆怀里吓得哇哇大哭的儿子，看着周围群情激愤的村民，巨大的屈辱、愤怒和绝望如同冰水浇头，让她浑身冰冷，摇摇欲坠。她想解释，喉咙却被巨大的悲痛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陈默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渗出血丝。他看着母亲那张因为愚昧和怨恨而扭曲的脸，看着儿子惊恐的泪眼，看着工厂内外一片狼藉的绝望景象…一股冰冷刺骨的恨意和巨大的荒谬感几乎要将他撕裂！
就在这时，厂里那台用于收听新闻的高音喇叭，在每日固定的时间，自动开启。一阵电流杂音后，播音员那字正腔圆、带着时代使命感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穿透了门外的喧嚣：
“…为切实保障人民群众健康安全，尤其是儿童用品安全，加强对乡镇企业的产品质量监督管理…国家经济委员会、农牧渔业部、国家工商行政管理局联合发布《乡镇企业产品质量监督管理办法》…”
“…《办法》要求，乡镇企业必须建立健全从原材料采购到产品出厂的全过程质量控制和可追溯体系…对涉及人身安全健康的产品，实行更严格的质量责任制度…鼓励企业建立内部质检实验室…各级质监部门将加大监督抽查力度，严厉打击制售假冒伪劣、出具虚假检测报告等违法行为…”
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官方权威的声音，像一道划破乌云的闪电，骤然劈进了陈默被绝望和愤怒充斥的脑海！
可追溯体系？全过程质量控制？虚假检测报告？严厉打击？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眼前这片由谎言和陷害构成的废墟上！也为他指明了一条绝地反击的、唯一可能生还的血路！
陈默猛地抬起头！那双被怒火烧红的眼睛里，绝望的灰烬被这突如其来的政策强光瞬间驱散！一种混合着冰冷杀意和绝境求生意志的锐利光芒，如同淬火的刀锋，骤然亮起！
他不再看门外哭嚎的母亲和喧嚣的人群。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死死锁定了县质检所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