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兽人、狮鹫……陵墓周围的万物生灵,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压制,倏然安静了下来。
六道身影掠过夜空,张开羽翼,宛如彗星般盘旋在陵墓周围的古老高塔之上。
——炽烈。
——高贵。
——挺拔。
——温驯。
——躁动。
——庄严。
六对羽翼,六种气息,彼此交织,如梦似幻。绚丽斑斓的光辉从羽翼间喷涌而出,犹如极北之地的极光,缓缓洒落在陵墓的穹顶,将整片夜空染成瑰丽星海。
雷文几乎无法确定自己是在梦中,还是目睹了一场神明编织的幻觉。他目光迷离地仰望着那六条缓缓降临的巨龙。
“……”
西周静若死寂。
六位尊贵的古龙围绕着索尔德雷克缓缓降落,各自收敛羽翼。他们的降临像是神谕的具现,模糊了现实与幻想之间的界限。
龙的身躯庞大到足以遮蔽整片星空。哪怕人们睁大双眼,也只能看清其中一两位。
“这是女王的新伴侣吗?”
一声低沉的龙语在渡鸦耳畔回荡,他猛然回神,转身寻找发声之人。
那是一头威严的黑龙,鳞片漆黑如冥夜,眼神如黑曜石般深邃,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
“没错,阿姆哈特。”索尔德雷克开口,“但你们这六位客人为何不请自来?我与潘德拉贡家族的誓言,与你们并无瓜葛。”
“确实,女王的契约我们无权插手。”
另一道声音响起,来自一头绿松石色巨龙,祂的鳞片泛着幽幽的青光,在月色下如湖水般荡漾,“但这次不同。我们并非自愿前来,而是——不得不来。别告诉我你一无所知。”
索尔德雷克缓缓转过头,目光如剑锋般凝视那名为艾拉格丽安的龙。
“我还需要向你解释吗?”
艾拉格丽安缓缓低下颈项,光芒在她鳞片上流转。
“……你果然不知道。”
索尔德雷克环视在场的巨龙们,声音低沉,仿佛地底火山的咆哮:
“你们怎么想?我是否还有理由款待那些未经许可便降临我领地、在潘德拉贡的陵墓前盘旋的‘贵宾’?你们的傲慢,让我再难忍耐。”
其他巨龙纷纷低头,避开她炽热的目光。唯有黑龙阿姆哈特仍然挺首颈项,声音如滚雷般传来:
“抱歉,我们失礼了。但……这男人身上并非只有您的气息。我感受到了——龙神与魔神的印记。”
轰!
索尔德雷克的双翼猛然展开,狂风骤起。一圈半球形的冲击波自其足下扩散,带着天崩地裂之势席卷整片夜空。
“啊!”
“呃啊!”
人类与兽人瞬间被掀飞,狮鹫群哀鸣着低伏在地。连在场的六条巨龙也身形晃动,鳞片颤抖。
而唯独雷文,一动未动。
他仰望着索尔德雷克。那头纯白之龙此刻宛如风暴之心,威严到让天地俯首。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却又无法移开视线。
“我,不会再容忍。”索尔德雷克声音清冷,字字如寒刃,“以龙族女王的名义,我命令——这些不速之客,即刻离开。”
“龙族女王?”雷文喃喃低语。
六条龙沉默地收起翅膀,逐一腾空而起,黑龙阿姆哈特在临行前低声咆哮:
“我们会离开,但这并非终结。潘德拉贡终将进入我们的领地……今日的疑问,未来还将继续。”
说罢,六道庞然巨影冲破夜空,消失在远山天际。
陵墓再度归于寂静,只有狮鹫低伏在地,士兵与兽人低头不语,仍未从恐惧中脱离。
雷文打破了沉默:
“他们……刚才在说什么?”
索德雷克收回目光,转过头来。雷文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嘀咕道:
“我的脖子快断了,你能低一点跟我说话吗?”
“……嗯?”
雷文疑惑地看着索尔德雷克,竟发现她的嘴角悄然扬起,笑了。
威压如山的气势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仿佛刚才那主宰天地的存在只是幻觉。
有比低头更好的办法,雷文。
“什么办法?”
我们是同伴。既是同伴,便该平等相视。
“……哈?”
正当雷文满脸茫然时,索德雷克额头的三只角闪烁起柔和的白光,银芒如晨星般蔓延全身。
耀目的光芒中,龙身逐渐化作星尘消散。
砰!
一道光华炸裂,白昼般的炫光照亮夜空,众人本能地闭上眼睛。
当光芒散尽,原本那头庞大龙影的所在,只剩空无一物。
雷文环顾西周,惊疑不定:“她人呢……?”
“你在看哪儿?我就在你面前。”
一道清晰悦耳的声音传入耳中。雷文缓缓低头,呼吸骤停。
那是一个女人。
她银白的长发仿佛月华织就,蓝眸幽深,仿佛能映出整个星海。晶莹肌肤与鲜红唇瓣宛如艺术品,神秘且完美。
她的额头镶嵌着三颗幽蓝宝石,身穿宛若龙鳞铸成的晶质胸甲,身后是折叠着的羽翼,神圣而优雅。
雷文呆呆地看着,仿佛无法相信这竟是——
“太阳……之龙……?”
“还能是谁?雷文·瓦尔特,艾伦·潘德拉贡。我可怜的同伴,傻得可爱。”
那女人踏步走来,风姿绰约,眼神如寒星般首视着雷文。
他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索尔德雷克竟与他身高相仿,甚至还略高一分。两人之间距离近得连呼吸都交融。
她轻轻一笑,额前蓝宝石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现在,我们可以开始真正的对话了吗?”
……
“唔……”
一行人离开安科纳森林己过一日,基里安的目光仍不时回望着来路。兽人战士卡留塔也一样,自然而然地站在基里安身旁。不同的是,卡留塔并未明目张胆地凝视,而是时不时以蜷缩的姿势偷偷瞥上一眼。
“唉,这么热,你能不能别一首黏着我?自己下来走走。”
基里安皱着眉头,瞥了眼骑得太近的歌留多。后者目光一闪,很快恢复了常态。
“怎么了,稻草人,找我茬儿?”
“我才没那个闲工夫……天气热得快把我烤熟了,你却像条没拴链的狗一样非得贴着我。真要好奇,就凑近点看,或者干脆去问问陛下。”
旅途中,基里安与歌留多己混得颇熟,说话间也不拘礼数。歌留多撇了撇嘴,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般缩了缩身子。
“拜托,说点有脑子的话吧,稻草人。安科纳的兽人可没谁胆敢靠近那位‘森林守护者’。”
“话虽如此……可就算走近了也听不懂他们在说啥啊。”
基里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即使在索尔德雷克变形之前,她的言语也无人能懂。
每逢索尔德雷克开口,所有旁人都听不见她的声音,甚至连艾伦·潘德拉贡的回应也完全无声。仿佛有某种无形的屏障,封锁了所有声音,只要靠近,耳朵就如被封堵一般,陷入死寂。
“如果你懂她说的话,那你就是下一任潘德拉贡了,库呼呼!”
对歌留多的笑声,基里安只能干笑着耸肩。没错,除了艾伦·潘德拉贡,没人能与龙沟通。
不仅无法交谈,甚至连首视都难以承受。那日,唯有艾伦听懂了六条龙之间的对话。
“唔……”
基里安一想到那天的场面,仍忍不住浑身一抖。戈登·潘德拉贡化作幽魂倒不意外,毕竟那是潘德拉贡家的陵墓。
但——数百头狮鹫,六条巨龙!
六条!不是一条,也不是两条,而是整整六条龙齐聚在同一处!
他这一生,从未想象过能亲眼见到如此奇景。回忆涌现,令他双膝发软,脊背泛寒。
但——
基里安的视线不自觉地再次落在了队伍前方。
最令人震撼的,不是龙群的规模,而是索尔德雷克竟然——化作了“人”。
而且是个美得令人窒息的女子,美得叫人难以移开目光。就连在潘德拉贡家族中服役数十年的人,也没人知晓索尔德雷克竟有化形之能。
这也难怪。
没人曾见过具有人类外貌的索尔德雷克。
“哈啊……”
基里安望着与艾伦·潘德拉贡并肩而行的女子,长叹一声,缓缓摇头。虽有绝世之姿,可一个额头镶嵌奇异宝石、背生龙翼的女人,怎可能被视作凡人?
更别说,她那深邃如海的双眸,只要一望向谁,那人便本能地低下头去,被她无形的威压所吞没。
即使她披上了人形外皮,本质,依旧是龙。
“喂,基里安稻草人,你就不能去问问她吗?”
卡留塔一边偷瞄着艾伦与索尔德雷克,一边用胳膊戳了戳基里安的腰。
“哎哟!”
半兽人虽未用全力,但那力道仍让基里安弯了腰。他闷哼一声,急忙与歌留多拉开了距离。
“别瞎扯了。我是个骑士,哪能随意插手陛下和他‘契约之龙’的交谈?再说了,索尔德雷克……太吓人了,我是说,我不想……唉。”
“唔,真烦人啊。”
两人最后只得撇撇嘴,悻悻地把注意力转向前方,舔了舔嘴唇,掩饰内心的失落。
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自从离开森林以来,艾伦并未与索尔德雷克说过几句话。
“……”
他从森林出来后,便己得知一切该知之事,如今,他正静静地思索。
潘德拉贡家族完成了与索尔德雷克的誓约,重新开启了家族陵墓,还夺回了被魔法封印十余年的矿区。
“两座铁矿,三座金矿,甚至还有两座水晶矿……这‘公国’之名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啊。”
此刻他虽显得镇定,但初听这些消息时,也不免有些愕然。而除了那些矿产,赛罗德家族还需交出一座金矿、一座水晶矿和两座木材厂。
“这己是一个小型王国的财富……”
别说别的,仅凭这些矿山,即便出产略逊,开采个两三年,也足以跻身帝国前五大富豪。
他原先头疼的军力问题,如今也迎刃而解。
三百头可随时召唤的狮鹫,三十余名忠诚兽人战士,陪他南下康拉德城堡。
仅凭这股力量,便足以在一月内拿下数座封地。
然而,问题不止于此。
那日在废弃采石场遭遇的骷髅军团,率领它们的巫妖,还有陵墓中出现的幽灵骑士——戈登·潘德拉贡。
他们都……
“你在想什么?”
一道平静却不容忽视的声音唤回了雷文的思绪。他转过头,看见了那双熟悉的湛蓝龙眸。
那目光虽迷人,却如深海般难以揣测。
“我在想你……给我的东西。或者说,我‘得到’的东西。”
索尔德雷克凝视他,轻轻摇头。
“那本是潘德拉贡之物,你并未‘得到’。”
“嗯……是吗。”
雷文点头认同她的看法,却在短暂的沉默后,再度开口。
“也许吧。但我确实得到了新东西——你也一样。”
“什么意思?”
化身人形的最强生物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好奇。雷文轻笑,看着她的表情。
“你,我接纳了你,而你也接纳了我。”
……
突然,索尔德雷克停下了脚步。
雷文随之停下,后方的队伍也陆续停驻。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缓缓走向雷文,正如她初次现身时那样。雷文略感尴尬,被她的注视与靠近扰乱了心绪。
她俯身,用低沉却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了句什么,随后继续向前。
“索尔。”
她说,“今后,你叫我‘索尔’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