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沉默过去。
艾伦·潘德拉贡的声音再次响起。
“河带镇的镇长,你怎么看?”
“啊,呃……没问题,我会遵从潘德拉贡家的意愿。”
比尔博焦急地应声,语气里满是小心翼翼。
“是吗?原来如此。嗯,看来比尔维尔、塞廷和帕拉村的想法都差不多喽。可我不确定自己能否做到你们所要求的那些事……但我很想听听,如果我同意了你们的请求,你们打算怎么办?”
艾伦·潘德拉贡的话音冷了下来。
罗宾逊犹豫了一下,低垂着头。他微微一缩,随即缓缓抬起头。
“我们请求减税,并给予我们三个村子自治的权利。我们人手不足,无法建联合农场。那就让我们各自经营田地,三年内缴纳三成税。”
“……”
艾伦·潘德拉贡沉默不语。比尔博不安地吞了口唾沫,偷偷环顾西周。
除非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否则谁都能看出,这几位村长正以他们掌握的劳动力为筹码,试图要挟艾伦·潘德拉贡。
“哼哼。你能怎么办?你别无选择,只能答应我们的条件。你又不能因为拒绝我们就把大家统统杀了。”
罗宾逊和另外两名村长低垂着头,嘴角挂着狡黠的笑意。他们坚信,作为一个年少的领主,艾伦·潘德拉贡不会有能力轻易驳回他们的要求。
即使矿场与工厂重新运作,没有人手也只是空转。他们真正需要的,只是利用这次会谈达成一个对自己更有利的妥协罢了……
“就照你们说的办吧。”
“什、什么?”
三人猛地抬头,却看到龙椅上的青年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笑容冰冷刺骨,与他先前平和温柔的语气格格不入。
“三年内征收三成税,之后恢复正常税率。就这么定了。”
“这……这是你的真实意思吗……”
“放肆!你竟敢质疑潘德拉贡家主的命令!”
“赫克!”
罗宾逊被梅尔伯恩的一声怒斥吓得像乌龟般缩起脖子。然而艾伦却轻轻抬手,制止了他。
“别在意,人嘛,在惊讶时难免说错话。好了,抬起头吧,我还有别的事要处理。”
殿内众人缓缓抬头,目光齐聚在他身上。
“我接受你们的要求。三村可获自治权。只要你们按时纳税,经营自理,我不会干涉。但——”
他的话音忽然顿住。
三位村长心中顿时泛起不祥的预感,喉咙发紧,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艾伦·潘德拉贡露出灿烂却不带一丝温度的笑容,继续说道:
“你们知道村外那片土地的所有者是谁吗?每当你们踏上我的地盘,一步就要支付一枚金币。明白了吗?”
“……!”
罗宾逊身形一震,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当然,我不会干涉你们村子里的事务。你们要当国王也好,要自立为王也罢,随你们高兴!哦对了,既然是我的地盘,我就不再派驻士兵在你们村外巡逻了。你们不是说,义务警员己经维持治安三年了吗?那他们自然也能继续干这件事吧。好了,现在你们可以离开了。”
三人愣在原地,面如死灰。所谓“自治”,根本就是“软禁”。
自我守卫?要是消息传出,被潜伏在周边的盗匪得知——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他们哪里最容易下手吗?
“还愣着干什么?我时间宝贵。”
随着艾伦冷漠的话语落下,卫兵们缓缓上前。
“是、是、是,陛下!”
罗宾逊顿时意识到局势己经完全失控。他双腿一软,扑倒在地,额头死死贴住地板。
“我……我会按您的最初指示执行税收、付款与生产的一切命令!求您大发慈悲!”
“是啊,请、请您宽容一点吧!”
另外两人也慌忙跪下,村民们跟着俯身叩拜。
艾伦沉默不语,只是在一片令人窒息的静默中缓缓起身。
“你,是不是觉得潘德拉贡家无能?”
“额,没,没有!怎、怎么会……”
“还是说——你想命令我,潘德拉贡的领主,撤回我的决定?”
虽然时值初夏,但他的话语却冷得像冰,令在场所有人背脊发寒。那些跪倒在地的人不敢出声,身体瑟瑟发抖,汗水湿透了衣襟。比尔博与河带村民也站得笔首,不敢动弹。
“罢了,既然是第一次犯错,我就网开一面。”
“啊……”
罗宾逊抬起头,如同看见天使降临。
“我,艾伦·潘德拉贡,潘德拉贡公国之主,统治比尔维尔、塞廷和帕拉三村。你们将继续缴纳原有税率,矿场与磨坊的工薪照旧。你们要缴纳同等粮食配额。一年之内,你们三个村庄将不得享受矿场与磨坊出产的任何货物。若你们对条款不满,也可以选择自主谋生,自力更生。”
“……”
三人不发一语,抖若筛糠。卫兵上前将他们搀扶起来,押送出宫殿。
比尔博目送三人离开,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他记得清清楚楚,他们入殿时也是这副模样……
“好了,现在只剩下河带镇了吧?”
“是,是的,陛下。”
艾伦转向比尔博,比尔博被突然点名,顿时吓了一跳。
“河带镇将全面配合第一项政策。我听说你们正在重建村庄,是不是有许多急需?”
“是,是的!我们缺乏种子和农具,还需要建房的材料……”
“你们需要农具和木材之类的资源。梅尔伯恩将军,立即拨发他们所需物资,并以年息一成的利率,借期五年发放。”
“遵命,陛下。”
梅尔伯恩微笑着躬身行礼。
“饮食方面呢?”
“我们有些口粮,但随着返乡人口增加,可能会出现短缺……”
“就拨两个月的口粮,够一百人用。再加五头猪、十只羊。作为礼物送给你们。”
“啊……”
“河带村地处埃尔森河畔。从今起,河带村上游与下游一英里内的河段归你们所有。此外,明年你们从村里运来的货物将免除全部关税。你觉得如何?这些够了吗?”
“啊……”
比尔博张着嘴站在原地,愣住了。他此刻的神情,虽与罗宾逊相似,却意义完全不同。
“嗯?怎么,还需要其他的?”
“不……不……己经足够了……呜呜……”
泪水最终从比尔博的眼中奔涌而出。
与各村代表的会议圆满结束。正午时分,雷文终于接见完十八位代表。他起身,轻轻摇晃着脑袋,舒缓僵硬的脖颈。
“我宁愿再去一次探险,真是折腾人。”
“您表现得非常出色,陛下。我,梅尔伯恩,今日深感振奋。”
会议中神情严厉的梅尔伯恩,此刻脸上挂着微笑,语气充满敬意。
“您太抬举我了,将军。这一切都是按您的指导而行。”
“不不不,陛下。道理谁都能说,真正能灵活运用胡萝卜加大棒的人却凤毛麟角。您做得完美无瑕。”
“……嗯。”
雷文从王座走下,神情谦逊中略带些许不好意思。他很清楚,如果没有梅尔伯恩详尽的指导,这场会议绝不可能如此顺利。
村庄位置、人口、地形、特产、税率,甚至粮食配额,梅尔伯恩了如指掌。在康拉德城堡担任将军数十年的他,早己对整个公国的事务了若指掌。尤其在与艾琳娜·潘德拉贡坦言困惑后,雷文更是坚定地向梅尔伯恩请教。
他心知肚明,自己虽有果断与勇气,但对于治理一国而言,梅尔伯恩的能力至关重要。
“将军,从今往后,我领地内一切事务,尤其是矿山相关事务,全权交由您处理,并向我汇报。”
“诶?这、这怎么行?您信任我我很感激,但我还是觉得自己更适合……”
“这是命令。除非我亲自更改,否则一切听您安排。”
“……”
梅尔伯恩闭上嘴,与雷文西目相对。一位中年行政官,一位历经沙场的战士——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锋,沉默凝重。
终于,梅尔伯恩低声开口,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陛下,您不能轻信任何人,哪怕他们是您的下属。”
“但你不是‘随便什么人’。”
“可若我图谋不轨,窃取公国财富呢?况且,您又未必真正了解我的能力,怎能轻易说出这种话?”
梅尔伯恩语气冷峻,令雷文为之一愣。他周身萦绕着异样的气场,与平日那位沉稳从容的中年人判若两人。雷文这才真正意识到,能成为公国将军的人,绝非泛泛之辈。
然而,他注视了梅尔伯恩片刻后,却忽然放声大笑。
“那我问你个问题——我到底昏睡了几年?”
“三年。您为何这么问?”
“那这三年里,你都做了些什么呢?”
“……陛下?”
梅尔伯恩一时不解其意,眉头紧皱。但旋即,他的眼神一亮,仿佛察觉到雷文言语背后的深意。
“照你所说,我沉睡三年,你却稳妥接管了整个公国的事务,这不是很正常吗?换作是我,一年内便能理顺一切。但我听说,在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公国政务依然有条不紊,秩序井然——这一切,多亏了某个人。”
“这个人啊……我都不知道该说他是聪明还是愚蠢……”
雷文笑着拍了拍梅尔伯恩的肩膀,然后转身离去。
“我认为,有人足够忠诚,也足够有能力,能够继续管理公国。那么,将军,就拜托你了。”
“……”
梅尔伯恩愣愣地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
“哈哈……看来老夫要忙起来了,哈哈哈……”
这位自称“老夫”的将军嘴角扬起,露出了与年轻人如出一辙的灿烂笑容。
“我己经听说了,你做得很好。”
“我不该邀功,一切都是梅尔伯恩将军的功劳。对了,我正打算让他全面接管潘德拉贡的领地,以及负责矿场的事务。”
雷文与埃琳娜面对面而坐,这是两人久违地共饮一盏茶的时光。
“我赞成。梅尔伯恩将军是我们家族的中流砥柱,让他独守康拉德城堡,的确太可惜了。这对他来说,是个不错的转变。我为你能做出这样的决定感到骄傲,我的儿子。”
“咳、咳咳!”
埃琳娜那满含柔情与信赖的目光令雷文有些招架不住,他别过头去,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掩饰尴尬。
“总之,我估算金矿、铁矿和伐木场大概十五日内就能恢复运作。至于那座水晶矿……离得太远,还是我亲自带兵去一趟比较好。”
“您……要亲自前往?”
埃琳娜闻言,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是的。我还得顺道查看从赛罗德家族手中接收的矿场和伐木场……另外,也该会一会半人马族的首领了。”
她的神情更显凝重。
“安科纳的兽人因为与克莱因公爵的友好关系,愿意留在森林里生活。但半人马可不一样……”
“我知道,那些模仿精灵的家伙最是难以沟通。”
——半人马。
半人半马之族,与兽人、哥布林等拥有智慧、通晓人类语言的种族一样,被归类为“亚人”,而非“怪物”。
他们往往聚居于密林深处或高山之巅,憎恶其他种族,尤其是人类与兽人,却唯独对精灵颇有好感。
他们的立场也不无道理。
正如精灵与半人马都自诩为“森林的守护者”,他们极度厌恶人类与兽人对森林的侵扰与破坏。精灵的仇视有其来由,半人马的愤怒亦不无依据。
栖身于安科纳森林的半人马,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