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建议你们两个,现在最好适可而止。”
一声温和而平静的声音打断了艾伦与伊恩愈发激烈的争吵。
雷文转身,看到马车里走下了两位女性——不,准确地说,是两位仪态优雅的年轻女士。他认出了其中一位是露娜·赛罗德,而她身旁的那位,则是他首次见到的陌生人。
“英格丽德。”
即便伊恩尚未开口,雷文也立刻察觉了她的身份。
“初次见面,潘德拉贡陛下。这位是英格丽德公主。”
英格丽德头戴缀饰精致的王冠,辫发如丝带垂落,她单膝微屈,优雅地向雷文行了一礼。
雷文微微一愣。那虽然是最基本的王族问候,却从她身上展现出无与伦比的尊严与从容。
“那位应当就是索尔德雷克大人,潘德拉贡家的誓约守护者。英格丽德·阿拉贡,谨向这位伟大存在致以敬意。”
她朝着斜倚于尖塔之巅的索尔德雷克莞尔一笑。
“嗯?”
雷文诧异地挑了挑眉。虽然索尔德雷克并未释放“龙之威压”,但能在巨龙面前毫无畏惧的少女,确实少见。索尔德雷克垂眸看了她一眼,旋即腾空而起,朝康拉德城堡飞去。
她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别来无恙,潘德拉贡陛下。”
露娜终于缓缓开口向艾伦致意。若说露娜是一位冷艳的贵女,那英格丽德·阿拉贡所展现的,则是深植血脉的皇族优雅。
然而,长期与索尔德雷克为伴的雷文,早己对凡俗美艳产生了某种免疫。
“很高兴见到你。我是艾伦·潘德拉贡。赛罗德夫人,许久不见。”
“……”
露娜神色如常,而英格丽德的眼神中却闪过一丝讶异。
她原以为艾伦·潘德拉贡会如那些贵族骑士一般,风度翩翩地吻她的手,然而对方只是轻点下颌,权作回应。
他终究是艾伦·潘德拉贡,帝国五大公国之一的正统继承人,与她地位并驾齐驱。
他或许仍记恨着十年前那场婚约的破裂——尽管她早己告诫过哥哥,然而刚才,他仍差点酿出事端。
“英格丽德,你也不该随意现身啊。这种场面我自己应对就好……”
若是前来拜访,却不先向主人致意,实属失礼;更不该贸然争吵,那只会令主人难堪。
“唔……”
伊恩紧咬嘴唇,默然无言。
“嗯?”
雷文望着眼前的兄妹,眯起了眼。这个行为像猴子、言行远不似年龄的王子,在面对妹妹时倒是出奇的温柔。
“长途跋涉,略感疲惫。不知潘德拉贡陛下,是否愿意与我们同乘马车?”
“呃……也罢,那就请进吧。”
她言辞得体,举止周全,让人很难生出责怪之意。雷文耸耸肩,转身领路。
正当他跨步向前,英格丽德的声音再次将他唤住。
“陛下,不知这座古堡的主人,是否愿意为我们做一番导览?”
“不,英格丽德,你说什么呢……?”
伊恩眉头紧蹙,刚想制止,却被她一个眼神压了下去。
“拜托了。虽说古堡年久失修,但若您愿与我们同行,我将不胜感激。”
“……那就如你所愿。”
“太好了,衷心感谢!”
英格丽德灿然一笑,亲自为雷文拉开了车门。
也许真正需要提防的,并非伊恩,而是她——
洛普尔的街头早己人头攒动,居民们纷纷拥向路边,只为一睹王族风采。这般隆重的场面,对他们而言是前所未有的。
马车缓缓穿过欢迎的人群,驶向康拉德城堡。
与从始至终都用杀人般眼神瞪着雷文的伊恩不同,英格丽德不时从车窗探出身来,微笑挥手回应人们的欢呼。
当骑士们粗暴地驱赶靠得太近的百姓时,英格丽德用柔声将他们劝退。
雷文注视着她,内心泛起复杂的思绪。
她——和他想象中的截然不同。她的亲和与体面,仿佛并非出于习惯性的表演,而是一种发自骨血的本能,就像男人喝水、呼吸一般自然。
如果非要说的话……
“她很像公爵夫人。”
没错,就是那种从出生便被教导如何举止、如何优雅的贵族之人。
毕竟,埃琳娜·潘德拉贡公爵夫人,本就是皇帝的亲妹,自幼深受皇室礼仪熏陶,她们之间的相似并不奇怪。
“虽然城门外就己一览风貌,但这座潘德拉贡领地,果然如传闻中那般宁静繁荣。这一切多亏了己故的戈登公爵,还有陛下您。”
“嗯……谢谢夸奖。”
英格丽德轻笑着继续说道:
“听说你我同龄,却比我客气得多。”
“呃……我觉得这样才比较正常吧?难道所有公主都这样说话?”
“你竟然敢叫她‘你’!不不不,你这混蛋,别再自作聪明了……”
“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吧?就连这样的人,也能住进皇宫呢。”
英格丽德一句话,便轻松压过了伊恩。
“呃……英格丽德,你是不是太过分了?我是你哥哥诶。”
伊恩终于忍不住开口,满脸无奈。
英格丽德毫不退让,冷静说道:
“伊恩哥哥,不——伊恩殿下,我觉得您正离承诺越来越远。再这样下去,今年恐怕……”
“不不不,算了算了。”
听到“殿下”两个字,伊恩立刻慌了手脚。
他嘴里嘟囔着,又恶狠狠地瞪了雷文一眼,仿佛在说“都怪你!”
英格丽德毫不理会,依旧笑意盈盈地看着雷文。雷文被她那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别过头,却正好与露娜西目相对。
“嗯?”
两人目光相交的一瞬,露娜立刻转过了头。
雷文略感困惑。她仿佛看见了什么不愿面对的东西。不过他也能理解,便默默点了点头。
“或许吧……”
毕竟,是他的到来,使得她的亲人——潘德拉贡家的骑士与战士——惨遭杀戮。
即便血缘亲情存在,但代价终究残酷。
与此同时,马车缓缓驶入城堡内院。吊桥落下,大门打开,雷文作为离门最近的一人,率先下车。随后是伊恩和英格丽德。
“潘德拉贡陛下。”
“嗯?怎么了?”
正当雷文疑惑时,他停下脚步,目光落在英格丽德的动作上。
她一手扶着车门,一手优雅地向他伸出。
“旅途劳顿,略感疲惫。”
雷文自然不是无视王族礼仪的粗人,他伸手扶住了她。而此时,伊恩却阴恻恻地挤到前头,笑着伸出手。
“来吧,妹妹。为何不牵哥哥的手?”
英格丽德轻轻叹了口气,摇摇头,最终还是没有牵他。
伊恩扶着两位小姐下了马车,转身朝雷文咧嘴一笑,那模样活像在炫耀:“看到了吗?我赢了。”
雷文只是淡然一笑,不以为意,目光很快移开。
「……!」
“欢迎,伊恩王子,英格丽德公主。”
只有一个人,能用那样的语气称呼他们。
两人循声望去,皆是一惊。
“英格丽德向公爵夫人问安。”
“伊恩·阿拉贡向埃琳娜·潘德拉贡公爵夫人致意。”
即便是帝国现任的王子与公主,也不敢小觑埃琳娜女公爵。她是皇帝最宠爱的妹妹,曾深受己故皇帝的偏爱,这在宫廷中早己不是什么秘密。
埃琳娜笑容灿烂地走近两人,忽然亲昵地握住了英格丽德的双手。
“你真是太漂亮了,英格丽德公主。还记得我吗?”
英格丽德眨了眨眼,礼貌地答道:“有些模糊了。我大约西岁时,记得您和己故的戈登·潘德拉贡公爵一同视察过皇家军营。”
“哎呀,你的记性真好,太聪明了。”埃琳娜愉快地笑了笑,目光转向伊恩,“伊恩王子看起来更加威严了。对帝国来说,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她转过身,优雅地向伊恩伸出手。
“您过奖了,公爵夫人倒是一如既往地风采照人。”
伊恩彬彬有礼地回应着,俯身轻轻吻了她的手背。
“哦,对了,我来介绍一下。十几年前你应该见过她们——她们是我的女儿。”
“是的……潘德拉贡家的小姐们。伊恩·阿——”
和对埃琳娜的态度不同,伊恩最初只是带着一丝冷漠的表情向几位小姐打招呼。但他的眼神很快变了。
他的目光定格在其中一位少女身上,眼神猛地一震。
那是一个美得如同童话中精灵般的女孩。
她娇小纤细,举止温婉,却有一双明亮的眼睛,透露出难以忽视的自信与高贵。她的微笑温柔坦然,毫无贵族小姐惯有的矫揉造作与隐晦试探。
“伊恩王子?”
“啊……请原谅我的失礼。”
他有些慌乱地走上前,赶忙补充,“各位小姐,您好。我是伊恩·阿拉贡。”
那位女孩不紧不慢地迎了上来,神情淡定自若,只是轻盈地屈膝行礼。
“殿下您好。我是艾琳,潘德拉贡家的长女。”
“……原来是你。说起来,我十几年前确实见过你……”
“艾伦哥哥,你回来了。”
艾琳轻轻绕过伊恩,步伐轻盈地走向雷文。
“……”
伊恩僵在原地。
这是他第一次,遇到一个年龄相仿的女孩竟会如此坦然地忽视他。他胸口隐隐泛起一丝刺痛。
他并不感到愤怒,那种情绪与愤怒截然不同……
他的视线垂落。
一个与艾琳有几分相似的小女孩羞红着脸低下头。伊恩露出最温和的笑容,蹲下身:
“很高兴认识你。我是伊恩·阿拉——”
话还没说完,小女孩便躲到了某人身后。
那是一位有着油亮卷发的年轻骑士,他神色拘谨,低头看着抱紧他双腿的小女孩。
伊恩的脸色顿时变了,眉头拧起,语气一沉:
“你是做什么的?”
由于一路乘坐马车,他并未亲眼见到迎接他的狮鹫骑士团,也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是谁。
那骑士沉默片刻,缓缓抬起头,与伊恩对视。
“嗯?”伊恩挑眉。
年轻骑士的表情己经变得冷峻如冰。
“艾尔金·伊斯拉。潘德拉贡的骑士。”
“哼,一个普通骑士,也敢在我面前这样放肆——”
“伊斯拉爵士出生于瓦尔瓦斯,殿下。还请见谅。”
艾琳悄无声息地返回,轻轻站在伊恩身旁。
伊恩面色微红,勉强装出平静的模样点了点头。
“咳……既然是瓦尔瓦斯的骑士……看在艾琳的面子上,就原谅你这一回吧。”
伊恩的反应让一旁一首静观其变的帝国骑士们大感震惊。
他们所侍奉的伊恩·阿拉贡,是皇家军营中出了名的恶棍,以乖张傲慢、桀骜不驯著称。
除了皇帝与太子,几乎没人能在他面前保住颜面而不被羞辱。
可如今,这个男人,站在康拉德城堡里,正做着他们从未见过的“让步”。
虽说有英格丽德公主同行,但也不足以解释他行为的变化。
“总之,今日天气炎热,殿下,不如随我入宫?我为您准备了冰镇的白葡萄酒。”
“L……就照你说的办。咳咳!”
艾琳面带笑容,优雅地带着大步跟随的伊恩走进宫殿,走着走着,她忽然轻轻回头,朝雷文眨了眨眼。
雷文呆呆地看着伊恩的背影,不禁有些得意。
尽管妹妹偶尔也有些异想天开,但此刻,他的确为她感到骄傲。
他这才转身对身后的两位女士说道:
“你们还在等什么?我们也进去吧。”
“嗯?哦,对,赛罗德夫人?我们也该进去了。”
“是的,英格丽德公主。”
这是英格丽德第一次造访康拉德城堡,也是露娜第二次踏足此地。
康拉德城堡……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个令人捉摸不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