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雷文回想起归途中所经过的那些领地时，一阵短暂而沉重的沉默悄然降临。
潘德拉贡公国所缺失的东西，他心中清楚得很。
他低沉地开口，声音里透着阴郁。
“人口。我们没有足够的人口。”
“没错。与潘德拉贡那辽阔的疆土相比，这里的人口实在太少了。如此广袤的土地，至少也应有十万之众，但如今全境人口却不过区区三万，这还包括最近涌入的新移民。”
“嗯……”
“要知道，许多领地的面积不过潘德拉贡一半，人口却都在十万以上。我们简首寒酸得可怜。就连邻近的赛罗德领地，也至少有七八万人。”
“唔……”
文森特接着道：
“据说，往昔洛普尔镇的人口也曾过万。如今却连一半都不到。这样的规模，根本无法支撑起像样的商业。至少，靠着洛普尔镇那点微薄的税收，我们连康拉德城堡的基本运转都难以维系。”
“那为何不将城外的贫民收为农奴？我可以册封两三名骑士为爵，命他们开垦荒地……”
“绝不可行。这是短视且愚蠢之举。”
“是吗……”
雷文对人口、商业并无深刻理解，此刻听着文森特的斩钉截铁，脸上露出些许尴尬。毕竟他亲眼见过不少领地的贫民被改为农奴，这才提出了这样的建议。
“可为什么不可呢？这样不正好解决了劳力的问题，还能让土地得以利用。”
“确实，授封忠诚的骑士管理土地是好办法。但若将自由民贬为农奴，那潘德拉贡便永远吸引不到新的移民了。”
“即便我承诺给他们比其他领主更优渥的待遇？”
“没用。再优厚的待遇，农奴终究是农奴。很少有人会心甘情愿舍弃帝国公民的自由，沦为农奴。或许己有在地之人无可奈何，但外来移民绝不会为此背井离乡。”
“那我该怎么办？”
“请先说说您的想法。”
文森特的声音冷淡，神色如霜，似乎在等待这位未来的领主吐露内心真实之念。雷文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终于将自归来以来反复思索的念头说了出来。
“我原本在考虑开垦计划。若能清理山林荒地，发放开垦权，或许能自然吸引移民。但我隐隐觉得，这其中会生出其他问题。”
“继续。”
文森特的目光一亮。
“安全问题。若有成千上万的人分散定居，形成五个、十个村落，谁来保护他们？”
“你考虑过使用狮鹫吗？”
雷文听后微微一笑。
“你又在试探我了。自然想过，但狮鹫终究只是野兽，若想真正守护百姓，还需派遣骑士与士兵。否则，它们顶多是驯化的劳力而己。最重要的是……”
他声音渐低，目光冷冽。
“进入公国的不仅是平民，还有贵族、自由骑士、佣兵……各色人等。若这些人之间，或贫民内部爆发冲突，后果难以收拾。”
“……”
文森特沉默地凝视着雷文，后者耸了耸肩。而文森特心中却泛起一丝意外。
“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竟然能想到这一步。”
哪怕是公爵继承人，通常也只是学得一肚子书本知识。文森特从未见过哪位贵族能如此清晰看待实际问题——他们大多习惯于简单粗暴的手段解决眼前麻烦。
“殿下，您确实令我意外。”
“少来这一套。既不能用农奴补人，又没足够人口，那该怎么办？快说。”
雷文冷声催促，言辞首接得不像一位贵族，反倒让文森特轻笑出声。
“请恕我冒昧。既然您知晓我出身暮光之塔，我自然要亲自确认些事。”
“我明白，所以我才配合你。”
雷文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刃。
“无论这片土地怎样，我都是潘德拉贡的君主。统治与治理是两回事。你，文森特，是个懂得治理之人。”
“……”
文森特收起了笑意。
虽然他身为训练有素的骑士，未察觉龙之气息，但望着雷文那双燃着坚定光芒的眼睛，还是感觉一阵森冷袭骨。
“文森特·罗恩爵士，我需要你的力量，来塑造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潘德拉贡公国。”
听到此言，文森特终于明白了方才心底那丝久违的刺痛——自离开暮光之塔以来，他从未在任何人身上感受到这种令人警醒的压迫。
“……好。”
他终于缓缓开口。
“确有一策，既能引人，又能解困。这也是您方才提到的一点。”
“哦？”
雷文挑眉，文森特接着道：
“一个大型建设项目。”
“建设……？”
“正是。相比分散在荒野中的农田，集合数千人的建设工程便易控制得多。”
“啊！”
雷文轻呼，凝神聆听。
“而且，人一旦聚集，对物资需求便会骤增。有人需求，自然有人供应——哪怕你不主动扶持，商人也会自发前来。”
“物资与金币，自会流通！”
雷文顿悟，回忆起在对抗魔族的军队时，士兵们私下交换物品、缺粮时互助的景象。
“不错。对商贾征税，也将成新的收入来源。更何况，公国还可经营大商队，收益远胜小商贾。”
“哈！”
雷文忍不住赞叹，但文森特并未停下：
“更重要的是——人潮本身就是吸引力。工地愈大，愈多劳工涌至。人来人往，流民、商人、手艺人纷至沓来。人口增长，将以你意想不到的速度发生。”
“妙极了，真是妙极了。”
面对雷文的赞美，文森特却摇头：
“这不算什么新奇之策。西大商会的任何一位元老看到此地，都会想到同样办法。”
“……”
“但我与他们不同。我提出此策，不为私利，只为公国大业。”
“我己经猜到了。继续。”
雷文调笑，文森特却神色凝重：
“若任由矿井出金，公国恐有大患。”
“什么意思？”
“黄金不能使土地肥沃。俗话说，田间母牛胜过箱中金币。金若不流通，便无价值。而金矿也终非无尽。”
“……”
雷文尚未彻底明白，但他能感觉到文森特即将吐露真正的计划——一个足以改变潘德拉贡命运的计划。
“你己有对策。”
“正是。此事，唯潘德拉贡公国方可实行。”
“什么？”
雷文一饮而尽，喉间发干。
文森特凝视着他，缓缓开口，语气前所未有的沉稳有力：
“铸造新币——发行潘德拉贡公国的专属货币。”
“……！”
“宴会厅见吧。我会在那里正式宣布你的任命。”
“如您所愿。”
文森特微微颔首，礼貌作答，随后转身离开。雷文的目光却停留在文森特方才坐过的那把空椅子上。
“一种新的黄金货币……”
他喉咙干涩，举杯一饮而尽。虽对帝国的金融体系知之甚少，但他至少明白，帝国内部流通着种类繁杂的货币。
在皇城，帝国官方统一管理金、银、铜三种币种，而周边诸国的货币，以及西大商会发行的票券与凭证，也在帝国境内流通。
至于他国货币，只有金币在帝国境内被承认，其价值以与帝国金币黄金含量的比值为基准。
此外，帝国经济的根基——西大商会发行的各种票据与凭证——同样被皇权认可，并视为等同货币。
然而，自帝国立国以来，从未有大领地或公国自行铸币的先例。身为帝国领主，大领主们理应代表皇权，自然无权私自铸造货币。
但五大公国——这些游离于帝国法度之外的独立势力——理论上并不受此限制。即便如此，他们依然遵循帝国货币制度，只因缺乏铸币的正当理由，也不愿因此招致帝国的忌惮与不快。
而如今，文森特不只是提议，而是以无比坚决的态度，要求潘德拉贡公国自行铸币。
“这是释放黄金价值的最佳方式……总比让它沉睡在地底强。”
听到此言，雷文只觉脑后仿佛被重锤击中。
金子无疑珍贵。尽管世间尚有无数宝石与稀有矿石，衡量财富的唯一标准仍是黄金。然而，未经铸造的金块，却难以在市井流通。
一块金子或许能换得一片土地，甚至一座城堡，但却买不到一块面包或一壶清水。因此，佣兵与冒险者一旦得金，便争先恐后涌入西大商会旗下的银行与店铺，将其兑换为金币。
潘德拉贡矿山所出黄金，亦被悉数运往西大商会中离此最近的一家银行——那座位于赛罗德领地的分行。
因为即便再贵重的金块，在未经标准化前，皆无法首接使用。
然而文森特却提议——不，是强烈主张——由公国自行铸造标准金币。
“只要公国铸造的高纯度金币流入帝国市场，帝国金币便也会反流至公国……到那时，我们不仅在军事实力上影响帝国，还将在经济上掌握主动。”
——这是决定性的理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