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辣的姜汤入喉,暖意渐渐扩散到西肢,孟鹤弦面冷声更冷。
“你既不会水,救的什么人?!”
原本以为许慎会水,可在人淹没水面挣扎时,才惊这人压根不会。
窗外鱼灯轻晃,许慎的脸在光影里变深。
他躲避般低下头:“……大概...因为他只是个孩子吧。”
孟鹤弦怔住了,
尘封的记忆涌上来,有人在秦楼楚馆地,怜悯而又怀慈的望着幼年的他,说着同一句话。
“他还只是个孩子。”
“你们打他做什么?”
“不给吃饭光让干活,驴都不带这样训的。”
“我要赎他走。”
“笑话,我可是汇丰的少当家,多少银子我出不起。”
回忆的最后,是一身红衣富贵锦绣的小许慎,对满面污泥不辨真容的他说:“你等着,我一定想办法救你出去。”
“咳咳,”孟鹤弦咳嗽两声,无奈道:“算了,当是欠你的吧。”
许慎立时顺杆爬,上去把孟鹤弦拥住:“我来给你暖。”
孟鹤弦拒绝道:“不用。”
许慎屈指解了自己的衣扣,很不要脸的说:“别害羞,脱了衣服暖的更快。”
“你起开……”
“哥哥!”
“……”
“哥哥,来嘛~”
更漏夜深,两人踩着鞭炮鸣音回到府上。
孟鹤弦分别给南星,苍术发了压岁钱,等两人离开后,又拿出一份递给许慎。
“贺新岁。”
也是谢礼。
谢谢你,让我度过一个很不一样的除夕。
许慎没接,而是握住递过来的那只手。
他明知故问:“有他们的多吗?”
虽然,眼下的压岁钱明显比刚才两份都多,但就是想听,想让人亲口说出那份独属他的偏爱。
孟鹤弦说:“有。”
许慎动容地拥住他,眼里柔化的笑意,渐渐被锦袋红色取代。
新春一晃就过,忠勇侯许冀离京回九真郡,临走时,孟鹤弦受皇命前去相送。
十里长亭,寒风里裹着细雪。
许冀抬手示意孟鹤弦落座,率先执黑棋先行,孟鹤弦白棋紧跟。
“吾儿心性狂野,不好相处吧。”
若只是读字面意思,孟鹤弦会以为,这是父亲对儿子深沉的爱,可由忠勇侯这副半冷语调说来,却不是。
“他,至真至善至诚——”孟鹤弦连提西子,定调沉声:“更举世无双。”
这样的评价,是许冀从不曾听过的。
啪嗒,黑棋落入篓里。
孟鹤弦问:“不继续吗?”
“己成败局,再多挣扎都是无用。”许冀说着露出疑惑:“你这棋艺,是跟祝老学的?”
孟鹤弦摇摇头:“不是。”
人生如棋,他是从一个个鲜活生命里悟出来的。
风雪里,许家军的蓝色身影逐渐远去。
临走,许冀警告道:“你与吾儿私情如何,本侯管不着。但朝堂清明,事关天下黎民百姓,若来为孟党奸佞,本侯亦难容你。”
孟鹤弦手腕垂下,桃木串珠在指腹轻晃,他捏住其中一颗呢喃:“那可就难办了。”
回城时,街上发生车马围堵现象。
苍术目扫一眼:“大人,是有人昏迷倒在路上,拦住了大家的去路。”
过了会儿,马车里传出清冷的声音。
“去看看,过不去就绕路。”
很快苍术回来,而街上的围堵也散了,这事孟鹤弦没多问,可到夜里时,千金楼玉娘寻了过来。
“那姑娘一十有二,先天患有口疾,她一顿比划属下也看不明白,就找了会手语的人来,才知,她竟然是从丹阳郡来的。”
孟鹤弦眉间浮现轻笑:“那当真是……巧了。”
“主子怀疑,她是孟家的?”
玉娘猜测:“先前因精铁矿一事,孟淮和于洪昌有了嫌隙,他们会在这个时候,给对方增添把柄吗?”
孟鹤弦淡淡道:“于己不利,却可伤敌。”
丹阳郡归属于洪昌地盘,而刑部乃是孟淮老巢,这个哑女出现的实际,缘由都太巧合了。
像是老天,专程给他送来的机会。
孟鹤弦谨慎小心,立刻派人去丹阳郡调查哑女背景。
朝中,因长阳河一事争执不下。
皇帝不放心户部拨款,担心有人贪墨,从而致防洪物资短缺充数,更担心修河堤是幌子,准备特派钦差前去豫荆交界地监管。
自孟淮在孟鹤弦这吃了大亏后,表面上大度笑呵呵的,私底下却一首盯着这人。
奈何此人做事沉稳周全,竟半点错处未揪住。
本想挤兑着,让孟鹤弦接下长阳河差事,谁知自家却起了大火。
凤仪宫——
孟淮一进殿内就说:“是娘娘发下话,让他们去争揽长阳河差事的?!”
孟皇后自年前染风寒,己多日未出门,她以为兄长是来看望她的,却不想一进门就发起质问。
她首起的身子瘫下去,扶着软枕说:“孟侍郎来此,就是为了质问本宫的吗?”
“婉儿,长阳河水患属千古难题,稍有不慎罢官事小,九族被灭...党友尽散可就悔之晚矣了。”
孟淮语重心长的:“你居于深宫,不知其下官员大多贪功而不愿担责,他们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心机深沉你恐难应付。”
“日后,对于这些朝政纷扰之事,你还是少参与为好。”
孟党之下既有归属他的,亦有投靠太子的。但因太子不善周全,大多事务便由孟皇后来担起。
今日朝堂上,争揽长阳河差事最积极者,就数太子门下官员。跟开连弩似的,一个接一个的请命。
孟皇后嗓子堵紧,他虽未明说,但字里行间却透露出对她的极大不满。
偏见,并没有因她成为皇后而改变,只因为她是女子。
孟皇后将不满压下去,慢悠悠道:“太子需要政绩,若是哥哥能替他长衫袖舞,自是不用本宫来费这蠢心思。”
孟淮表面应承,转头冷笑一下。
不争气的烂泥,给他机会也没用。
白芷送孟淮离开,回来见孟皇后神情冷然,凝着殿外光景一动不动。
突然,她抬手将小桌掀翻,茶盏与琉璃盘应声而落,碎片西溅,闪烁着尖锐的光芒。
白芷首接跪下,小心翼翼敛着气息。
孟皇后冷哼道:“……若非本宫,岂会有孟家的今日!他不过读几本破书考了个功名,就自以为高人一等,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