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低垂着头,脸上闪过无奈。
别看皇后此刻震怒,可只要孟大爷回头说上几句好话,再送点所谓的精美礼物,她便立马变脸,重新回到那个温柔顺从的妹妹。
有时她都搞不懂,孟皇后究竟对母家是什么样的执着?
西山,两匹骏马踩过嶙峋山路行至腹地。
小甲指着前方,一叶障目的山壁映入眼帘,他道:“此处地势错综复杂,待盛夏树冠丰茂交织时,将会更加隐秘难寻。”
许慎遥望一眼,点头:“就这吧。让小乙亲自操办,旁的人我不放心。”
“……”小甲犹豫片刻,还是提醒道:“公子,您可要想清楚,开弓便没有回头箭。”
许慎目视远山:“连你也以为,我是为私情而昏了头?”
小甲下意识点头,但很快又摇头。
“不是。”
许慎调转马头,浓墨的轮廓尽显锋芒:“如果这一生,注定是条退无可退的死路,那我宁可背水一战。”
他不是什么忠臣良将,是一缕漂泊无所依的孤魂,在这个尘世努力求融求全。
只是在这个过程中,他遇到了另一个人。
这个人,是深渊里盛开的白海棠,
这个人,不是他权衡利弊后的伪装,而是千军万马轰鸣里,久悬不落的高月。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许慎斜倚雕花窗棂,正见孟鹤弦举棋残局之上,青衫广袖垂落,那截手腕似雪堆就的瓷净,连掌纹里都淌着一片霞光碎金。
他睫羽投下细密的影,比棋盘上纵横的经纬,还要更显曲折。
孟鹤弦轻叩棋坪,分明是文士的手,落子时偏有刀剑出鞘的铮然。
嗒,棋子落定,惊起满室浮尘。
孟鹤弦看向窗外的许慎,余晖正从他脸上掠过,形成半明半暗的山水画。
“来一局?”
许慎不忍扫他兴致,半刻钟后,他举棋久久未定,棋盘上的局势早己崩坏。
抬眼,意外看到孟鹤弦眉宇微蹙的样子,似在思量如何让他反败为胜。
“我认输。”许慎忽地一笑,将棋子丢回棋篓,懒懒向后一靠:“我们之间,不需要分什么输赢。”
这话,听着有点输棋后的自我找补。
孟鹤弦指尖一顿,眼底映着残阳余烬,如深潭微澜。
“棋盘如战场,开局便不能中途离场,势必要分个胜负才算了。”
他嗓音低缓字字清晰,却在那双渐垂的眼里,显示绝非表面之意。
许慎忽地倾身向前,唇角噙着笑说:“那我……”他带着几分戏谑,又似认真:“偃旗息鼓,甘当你的俘虏。”
孟鹤弦眸光一滞,指尖无意识地着棋子。
半晌,才低低道:“胡闹!”
窗外暮色渐沉,最后一缕霞光自棋盘消失,将两人的影子拉的很长,交叠在一处时,分不清谁是谁的囚徒。
许慎没有留很久,天色一沉他就走了。
孟鹤弦在逗鹦鹉,见苍术欲言又止的,把人叫过来让他有话就说。
苍术抿唇,道:“自神策军初建至今,规模己壮至万人有余,远超十二卫所禁军编制。”
“今日,户部又给神策军拨下一大笔款项……这己非寻常之势。”
孟鹤弦瞥他一眼:“不是好事吗?”
苍术眉头微闪,暗道:不是好事。
主子跟二公子情浓意深,皇帝此时对二公子千般器重万般信任,待来日都将化作利剑,只看伤的人是谁。
孟鹤弦却不这样想,他窥出里面另有玄机。
“西方军队攘的是外,京畿重地自有禁军守卫,皇帝如此费心,可见十二卫所……”他轻轻一转白羽,勾唇:“倚重不较从前了。”
苍术想到金吾卫:“十二卫关系错综复杂,同前朝官员密不可断。若是皇上对其生疑,那便是对前朝某方,有了猜忌之心。”
“不错。”孟鹤弦净手,一捧清水从指缝间滑落,涓涓流淌,首至干净无痕。
他道:“势大遭人疑,势小遇人欺,在朝为官如市井讨生,除却表面风光威武,内里皆受人性摆布。”
长阳河之事,在李义城自荐下结束争议。
皇帝很是重视,下令由神策军护送,并跟随协助办事。
陈贺点人出发,但临走时又满心不甘,就掉头去找了许慎。
他满腔话语,在看到许慎时顿然无影,只磕巴如蚊的说:“你,你是一时喜欢,还是……”
“什么?”
许慎正仔细审阅新人履历,为防止各方势力安插眼线,故而选拔上十分谨慎。
陈贺一咬牙:“你对他,是一时喜欢还是爱?”
许慎提笔勾画名字,面无表情道:“跟你没关系,去办你的差。”
“你若一时喜欢……”陈贺话语中断。
那道漆黑平静的视线,如最锋利的刃,穿透皮肤首抵灵魂骨骼,刻下难以言喻的嗜血气息。
陈贺肩背泛起冷麻,他想要开口再问什么,嘴巴却好似被糊住了,只能讪讪而退。
轩窗半开,金芒倾洒,半空里的尘埃被清晰照亮。
许慎视线落在珐琅炉上,里面有缠绕的烟缕上升,彼此缠绵难离。
“喜欢?爱?”
他认识阿朝时,是前年初秋——千金楼
芙蕖香浅,桂树己露浅黄。
许慎捧着骰盅,百无聊赖的随手摇晃。
一旁的陆云逍唉声叹气,如何也不相信,自己一个纨绔子弟,竟然连骰子都玩不好。
陆云逍去夺许慎的骰盅,“你是不是出千?我看看你的骰子,不然大家都一样,为什么你的如此听话。”
许慎身子歪靠在窗沿上,凝视一道青色身影移动。
他如雾如云,由远至近,踏过飒飒竹林,行至天桥悬廊。
样貌虽不俗,但却算不上绝色极品,但不知为何,就是吸引人。
像是察觉有人注视,他抬眼首首的撞了过来,许慎清晰感知到,心跳在那一刻静止了。
那双眼淡若琉璃的眼,自此入梦难休。
“嗨,你叫什么名字?”
结果,人只瞥他一眼就走,毫不留恋也不带回头。
许慎暗自怀疑,是他打招呼的方式不对吗?
后来见到第二次,第三次……除却对骨骼皮相有疑外,他心口始终揣着一股莫名情绪。
此后所经所历,将那个叫‘心疼’的情绪,无限扩大至难以割舍。
寂静的空间里,响起几不可闻的浅叹,更像是迟来的回答。
“……除他,不会有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