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立时急了:“公子若是不愿倒也不勉强,何至于在此捉弄人,实是无理之极。”
“诗词不通、笔墨不精便算无礼?”
许慎不以为然:“那你胡乱猜忌他人算什么,是野猪拱门全靠一张嘴?还是两肩上面扛侧桶,中看不中用了?!”
“你,你粗鄙!”
“我来。”
两道声音重合,而后孟鹤弦走向最中央的书案,西周人纷纷聚拢上来。
许慎小扇抵着下巴,想到千金楼挂着的《轮回》和《山河图》。
孟鹤弦提笔蘸墨,腕力十分稳当,笔墨勾勒并非大开大合之势,反而如缕缕细雨在宣纸上跃染。
一刻钟后,他放下笔。
仲书细看一番,抬手示意书侍将画挂起来。
西下人看的齐全,有人说:“这画的什么……像是山峰棱角...”
“不对,是颖川。”
“不是颖川,是阳乾山。”
画上线条分界明显,左右上下黑白割裂,以至于让人陷入其中难以辨别。
仲书低声道:“世人常以听、闻、眼、感来辨黑白,岂知天地共生阴阳,黑白本就一体……”
许慎视线在画上流转,孟鹤弦画技的确了得,一幅画上衍生两种画境。
一面白,为颖川。
一面黑,为阳乾山。
若不能用公正公平的眼去看,便只能非黑即白。
这幅画得到仲书的高度认可和喜欢,他振臂一挥邀请众人举杯:“来,敬孟公子一杯。”
孟鹤弦谦逊一礼,接下仲书递过来的酒,而后瞥向许慎。
在许慎以为他要自己代替时,这人竟一杯饮尽。
许慎:……
众人围着那幅画议论,孟鹤弦则是从人群退离,寻一角落坐下。
天己经黑透,雨也停了,银盘渡照颖川,繁星点灿。
中途时有人来同孟鹤弦举杯,他几乎来者不拒。
这让许慎牙根发疼,寻思这人到底哪一句话是真,哪一句话又是假。
突然人群有了起哄声,有人在跳《雎鸠》,飘洒的白衫宛若流云,在黑夜荡起一片涟漪。
孟鹤弦揉着膝盖,醉意己熏头,屈指扶着眉心,寻思还好有南星给的药。
文士除却高门显赫者,单单摇唇鼓舌、托文弄墨便能令人陷入死地。
这些人至疯,只有如此才能左右伸缩朝局。
膝头的疼如小锤敲击,一下接着一下,腿部力道在一点点丧失。
孟鹤弦怀疑,是不是这里水气过重所至,也或许是最近奔波过多,正揉着膝盖,一抹鎏金红的衣摆闯入眼底。
孟鹤弦被满目嫣红笼罩,接着腿弯被人收起,他呼吸捏紧,失重感来临时下意识靠在人肩膀上。
他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只听到许慎跟人说话的声音。
仲书看向被遮盖笼罩的人,问许慎:“这是……”
许慎笑了下:“孟公子有些许醉意,我先带他回去。”
“……好,明日有清议,还请两位准时到。”
“一定。”
等许慎在脊廊下消失,仲书摸着下巴满是疑惑。
“许公子是代表贤王,孟公子代表太子,这二人分属两个阵营,怎会如此亲密!?”
“许家同孟家,不是政敌吗?”
虽雨己停,但走过回廊穿过庭院,仍旧能听到叮泠雨音。
雨在半空是没有踪迹的,可落到圈圈圆圆水洼里,就能荡起久久不散的波纹。
许慎将人放到床上,然后掀开衣服:“你可真是个骗...子。”
孟鹤弦似还没缓过神,柔顺的墨发被衣衫勾乱。
他脸上是醉酒后的酡红,眼似银镜明澈,十分无辜可欺。
许慎沉默片刻,然后拉过被子将人按在床上:“睡吧。”
被子把人完全盖住,只有凌乱的头发在外。
许慎望着垂下的那缕头发,抬手将其塞进被子里,转身重重吐口气。
“许慎。”很轻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
许慎没回头,也没理会。
然后就是一阵窸窣声,被子鼓鼓囊囊的,还有不规则的呼吸声。
许慎静默片刻,又将被子拉开。
孟鹤弦头发更乱了,连身上的衣服都乱了,他皱着眉:“我手指动不了了。”
许慎凑过去,是孟鹤弦指甲裂开正勾着衣襟上一根细线。
他立时无奈的笑了:“呵,你啊...”话没说完,起身去找修剪指甲的工具,还交待道:“别动。”
孟鹤弦眼睛随着许慎来回转,接着看到窗台上有一本书,似夹着一抹白。
“这是什么?”
许慎回头瞥了眼:“书签,”随后看到他右手,又将修指甲工具放回去。
孟鹤弦指尖轻轻一转,己经干脆的白海棠飘洒下一瓣,他俯身去捡,却怎么也捡不起来。
“不要了,”许慎抬手去扶他,孟鹤弦执着的很:“你不要,我要。”
“我给你捡。”
许慎抱起孟鹤弦就近放床上,然后半蹲下去捡花瓣。
“给。”
孟鹤弦没接,反而伸手捧着许慎脸颊,眼睛认真自他眉宇流转,最后露出一个笑容。
“少点东西。”
许慎拧眉,怀疑他在耍酒疯。
孟鹤弦摘取一片干脆的花瓣,然后轻轻按在许慎眉心。
“白海棠,送你。”
许慎脑子轰一声炸了,他握住孟鹤弦手腕:“你——”
白海棠为花钿……擅画…
孟鹤弦挣脱不开他的手,身子一斜躺在床上:“我是——”
他呼吸变浅,声音也小了。
许慎贴耳靠过去:“是谁?”
半明不暗的光里,那颗红痣在孟鹤弦眼前晃悠。
他勾住许慎的脖颈,然后指尖轻轻一点,许慎浑身抖的发颤,一股酥麻痒意自耳廓传遍全身。
许慎强撑着手臂在孟鹤弦两侧,脸隐匿在暗处不真切:“……?”
孟鹤弦酒气下去几分,他睁眼紧盯着许慎,舌尖在挣扎里逐渐平复,可眼底满是不甘。
“许慎...”
许慎低垂下头,眼神如海晦深:“嗯?”
“你好男色吗?”
孟鹤弦问完身子向前,他撑起身缓缓靠近许慎,灼热突然在脸颊游走,疼的他忍不住闭上眼。
然后,无力的跌进褥子里。
许慎自始至终未躲,可他扣在孟鹤弦手腕上的手,却是一点点在人肌肤上摩擦。
他的心,犹如悬上银钩一角,久久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