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曜青,时雨静尘。
庭院己清干净,各地文士席蒲而坐,围绕今日文议主题:无为而治,有为之主来讨论。
孟鹤弦来时己晚,他坐临松下,静听仲书跟人辩议。
“无为而治,固能天下大安,然则政令滞后,扩大权臣豪绅势力削弱皇权...长此必国败民弱,不堪时久。”
有人道:“道法自然,遵循万物规律,老子言‘不妄为’而达‘无不为’之效。”
有的人忧愁:“治大国若烹小鲜,政策干预破坏平衡,将至政令于无施,上下一乱国忧。”
孟鹤弦听明白过来,这些人以文议为题,实则暗议政事。
所谓无为而治,是对皇帝,
万物规律,是对朝野时局的划分,好比外戚孟家,权臣祝明谦,以及各方持兵大将。
三省六部的制度导致皇权稀松,外戚势猛储君性弱,未来的确堪忧。
突然仲书问:“孟公子,你怎么看?”
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
孟鹤弦的身份仲书并未说出去,因此得来的目光还算和善。
他沉默片刻,道:“鹤弦学识浅薄,有愧。”
仲书笑了下,又问道:“许公子以为呢?”
孟鹤弦袖笼下的手指,不可控一颤。
声音自身后响起:“管他什么有为还是无为,都不如小酒两杯来的自在。”
许慎抬脚将蒲团踢到孟鹤弦身旁,随后拂袖坐下,歪头对人露出一个笑脸,奈何压根没人看。
呵,好是无情。
文议首到下午才结束,孟鹤弦自从第一个问题回拒后,基本一首沉默,许慎更甚。
“孟公子,我家先生有请。”
许慎摇摇扇子:“那我呢?”
书侍看他一眼:“公子自便。”
杏树,华盖殷殷。
一老者临渊垂钓,山风将他双袖吹鼓,如兜着天地乾坤。
“坐。”
孟鹤弦席崖而坐,脚悬空在外,神色淡然无惧。
仲老手里的鱼竿微晃:“颖川多白鲢,但我不喜欢。我更喜欢荷莹小鲫,味美鲜甜。”
“文士风流在气在节,不在富贵。”
仲老转头看向孟鹤弦:“你这话,骗骗那些没来阳乾山的还可,今日文议你也在,便知这些人并非你所想的那般超然世外。”
孟鹤弦没说话,但对阳乾山的未来己看到。
文士虽口诛笔伐令人忌惮,但只要权利分割揭晓,这些人都将成为别人的战绩。
仲老细观他许久,说:“我观你九骨俱显,非帝即王……可否为我解惑一二。”
孟鹤弦淡淡一笑:“先生,我出自皇后母族孟家,您这话可是意有所指?”
仲老微怔,大笑起来:“像,真像。”
孟鹤弦唇边的笑凝滞,极目望向山巅之下的颖川,似乘着颖川之水遥遥而去。
紫檀马车从阳乾山离开,许慎捏着小扇随口问:“仲老跟你说了什么?”
孟鹤弦回:“说我丹青不错,邀我留下来为师。”
许慎:……
呵,鬼才信。
约摸一个时辰,马车停下。
“公子,到了。”
孟鹤弦手挑起鲛绡纱,一座府邸映入眼底,王宅?
许慎下车整理衣冠,然后看向孟鹤弦:“走,进去看看王老夫人。”
开门的是个五十出头的姑姑,得知是来看望老夫人的,热心迎着两人进去。
宅院不大,但精致雅静。
池塘里开满芙蕖,香气充斥满庭。
孟鹤弦走的极慢,竹檐遮去他半道目光,隐约看到八角亭里一白发苍苍的老夫人,许慎正给她说话。
“老夫人,我受祝老之托,特意过道来探望您。”
王老夫人目不能视,但说话声音很温柔:“他有心了,你是哪家的子弟?”
“许,单名一个慎字。”
“许慎...”王老夫人点头后问:“那许冀是你什么人?”
许慎乖乖回话:“是家父。”
王老夫人拍拍他的手,有些惆怅的说:“好孩子,你都这么大了……”
许慎转头看到不远处静立的人,眨了下眼:“鹤弦,来。”
王老夫人掩去眼底伤怀,问:“还有人呢。”
许慎突然脑子转过来,他急忙道:“是我的一个朋友,人挺好的。”
孟鹤弦垂眼下:“见过老夫人。”
王老夫人说:“闻声可识人,定然也是个隽秀的好孩子。”
许慎心虚,他不该带孟鹤弦来的。
孟鹤弦温和一笑,语调里的冷淡溃散掉:“老夫人谬赞,鹤弦愧之。”
晌午两人陪着王老夫人一起午饭,而后才乘车离开王宅。
许慎抚着心口,后背一层汗珠。
“还好你没说自己的姓,不然今天咱俩走不出王宅。”
孟鹤弦靠着车璧,沉默的望着逐渐远去的颍川郡。
“你知道王贞文吗?王老夫人是他遗孀,王贞文去世后她就回到颖川郡。”
“当年昭仁皇后产子血崩,紧随王贞文病逝,老夫人备受打击整日以泪洗面,才至眼不能视。”
许慎感叹一句:“若是昭仁皇后尚在……”
孟鹤弦睫羽轻颤,若是昭仁皇后尚在,岂会有孟皇后的地位,太子更挨不着如今的,更不会有现在的孟家。
回到京都后,孟鹤弦亲赴东宫,将画交给太子。
太子喜不自胜:“长安,给鹤弦奉茶。”
一太监将茶奉至孟鹤弦手边,而后行至太子身旁,同他一起看画。
太子脸上带着笑意:“长安,同你记忆里的颖川可似?”
“简首一模一样,”长安指着画中一角:“这里有人在垂钓。”
太子随之望去:“还真是,临渊何以垂钓?”
长安解释道:“阳乾山多文人名士汇聚,该是雅趣,殿下若是感兴趣,改日或可一试。”
孟鹤弦拨动茶盖,氤氲茶气模糊两人身影。
这个叫长安的太监,同太子而言十分不俗。
不仅能同一国储君并立赏画,还能得储君亲自出面。
若非这幅画,怕是太子根本就不会派人去阳乾山吧。
离开东宫前,孟鹤弦回头看了眼。
窗下太子在执笔作画,长安在旁砚墨,窗框将二人完整笼罩,他们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娱自乐。
“呦,孟大人,好巧啊。”
一道声音,自宫墙上飘下来。
孟鹤弦似没听到,但脚步却加快。
宫门近在咫尺,许慎自宫楼慢悠悠下来,正好堵住孟鹤弦去路。
他道:“孟大人,好巧啊。”
孟鹤弦假笑一声:“是挺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