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死个医生而已，为什么要哭呢？
莫之舟心里的想法，和伊莎贝拉直接说出口的话一样。
他垂眼看着自己手心虚垂的纤细手腕，视线汇聚于女人脸颊淌下的晶莹泪珠。
难道，其实她已经知道自己要杀莫知行，知道自己已经欺骗了她？
是谁告诉她的？
莫知行？李琦？还是……她自己？
“你要是想要陪你的人，我也可以。”
碍眼的金色不管不顾地挡住了他的视线。
看见伊莎贝拉抓住茉炘手臂的手，莫之舟思绪一滞。
阴云陡然密布于他在灯光下的另半张脸，宛若吞噬光线的黑洞。
抬手朝伊莎贝拉脑袋伸过去时，恍若能见到如有实质的黑气。
喂，这是我的。
“二少爷。”
云影还沾着血迹的手臂出现，横亘在伊莎贝拉头顶。
莫之舟目光微移，盯着已经脸色煞白但仍强装镇定的女人，眼中只剩下想把主仆二人撕碎了扔出去的冲动。
在地狱岛见过无数次的濒死感，几乎本能地催促云影快速想出对策。
再看让莫之舟杀意暴增的源头——想要讨好茉炘的殿下，确切来说是现在离茉炘靠的太近的殿下。
不会吧？
她脑海中不可思议地浮现三个字。
万一呢？
莫之舟不止是在利用大少爷的女人，而是，真的，铁树开花了……？
念头落下的同时，她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扫了眼茉炘，
“茉小姐现在很难过，殿下都知道先照顾她的情绪，您为什么不安抚她呢？”
安抚？
莫之舟目光微凝。
在云影的视线中，他竟然松开了茉炘的手腕。身上的杀气跟着内敛，逐渐陷入思考。
云影：！！！他真的听进去了？！
“殿下，你说你陪我……可我们，也才见了两面而已。”
茉炘心情已经跌到谷底，放任眼泪不停落下，丝毫没有注意到站着的人的动静，
“如果我死在你的面前，对于你来说也只是，死了‘茉炘’而已吧。”
伊莎贝拉觉得自己现在，是被这张和莫知行相似的脸给唬鬼迷心窍了。
身为公主的自己迂尊降贵地说出能接受平民的话，得到的却是“我们不熟”的疏远时。
她第一个念头不是叱责茉炘不知好歹，而是，想找莫之舟的麻烦。
如果不是莫之舟说为了计划让自己将茉炘拒之门外，以这个女人当初做甜点的热情，她现在怎么会推开自己的好意。
“我在这里，你不会死，你会活的比任何人好。”
青年低沉的声音响起的时间刚刚好。
如同一把匕首，掐在伊莎贝拉的手掌间。
她的瞳仁紧盯着在茉炘另一边，与自己视线齐平的浅紫色。
你这家伙从一开始就算好的！
“至于其他人，你无需理会。”
莫之舟指尖伸出，欲拨开缠在茉炘脸上的湿发。
伊莎贝拉目光逐渐压抑，却见茉炘在这时出乎意外地避开了莫之舟的手，而是对自己说，
“殿下，我害怕死亡……”
像真心一样的，胆怯的话。
是希望自己将她从莫之舟身边救走的意思吗？
伊莎贝拉出于直觉猜测。
然而，茉炘并不是在求救。
她顶着朦胧的泪光，认真询问，
“如果我死了，殿下会为我流泪吗？”
凝视眼前将命当玩笑的少女，她继续道，
“如果今天晚上出事的是殿下你，即使殿下只和我见过两面，我也会为你落泪。”
“无论是李医生，还是你，小棋，大家，在我心里，你们都是同样珍贵的。”
“我害怕死亡，因为我知道生命的宝贵。
殿下，人命不应该像尘埃一样。”
圣母般博爱的发言好似让茉炘头顶的每一缕光线都变得神圣。
伊莎贝拉跪坐在地上微愣。
若是换成其他人站在这里，她只会觉得装。
但此时，看着和莫知行相似的脸说珍重自己，还说出和莫知行以前说的差不多的话。
她原本还因为茉炘避开莫之舟有点暗爽的心情，一时只剩下恍惚。
云影还是第一次在除了莫知行以外的人面前，见自家殿下露出犯错的神色。
老实说，刚才见到茉炘被莫之舟和自家殿下夹在中间时，她以为这位温柔的女士会因为悲伤更显弱小无助。
现在，茉炘的身影反而宛若正孵育雏鸟的鸟妈妈，更加伟岸了。
“那你呢？莫之舟，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难过吗？”
念头刚落，云影发现茉炘已经朝向莫之舟。
她已经能预想这位完全不知道“难过”怎么写的二少爷，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会”。
茉炘却在莫之舟将要张开嘴时，蓦地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咬字清晰。
“如果殿下死了，你会悲伤吗？”
“如果司棋死了，你会伤心吗？”
“如果阿行死了，你会流泪吗？”
莫之舟视线下移，注视裹住自己脸颊的温度。
无论难过还是悲伤，不过是几个字词而已。
只是，当茉炘说出，会因为伊莎贝拉的死悲伤时。
他脑海中属于莫知行的声音一闪而过。
“莫之舟，如果有一天你会因为一个人的死亡落泪，你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因此，心中生出一个意外的想法，和茉炘现在问自己的问题如出一辙。
他想着，也低声说出口，
“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流泪吗？”
茉炘盛着泪水的双眼缓缓眨动。
莫之舟能感受到她停留在自己脸侧的手放松的力道。
即将松手的信号，意味着犹豫。
证明，自己甚至没有伊莎贝拉重要。
为什么？因为莫知行吗？
莫之舟想要握住即将松开自己的手掌，抬眼时，却见茉炘整个人如断了线的风筝往后倒。
他惶然一惊。
忙地伸手将人拉进怀里，才发现刚醒时还面色红润的人现在已经宛若一张一戳即破的薄纸。
她双眼紧闭，通红的眼尾还垂着泪，可呼吸和脉搏已经几近于无。
莫之舟眉头紧蹙。
他将昏迷的人打横抱起，大步流星地走进房间。
伊莎贝拉刚被云影抱回轮椅上，想进房间去看茉炘是个什么情况时，才发现房门已经紧闭。
“莫二，你什么意思？！”
两分钟后，司棋带着好几个医生马不停蹄地跑进房间。
过了将近十分钟，司棋才开门对伊莎贝拉恭敬道：“少爷让您去书房等他，他等会过来。”
“茉炘她怎么回事？”伊莎贝拉直接问道。
“伤心过度导致的晕厥。”
“太弱了。”
听到司棋的答复，伊莎贝拉皱起的细眉才松开，她指挥云影道，
“去莫二的书房。”
——
两个人在书房等了将近一个小时。
窗外夜色不觉间已经初显晨光，鸟鸣开始隐隐绰绰。
莫之舟踏进房间时，脸上已经恢复往日的冷淡，犹如行走的人形雕塑。
司棋走到伊莎贝拉对面，从容地拉开椅子。
莫之舟坐下，指尖指着一脸不耐烦的少女，“从今天开始，你，离茉炘远点。”
“呵，凭什么。”
伊莎贝拉能坐在书房等一个小时，可不是来听莫之舟指挥的，她随即冷笑起来，
“我给了你机会你不中用，没本事就把位置让出来。我告诉你，阿行哥哥的人我要定了。”
“伊莎贝拉，我只是通知你。”
莫之舟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
“大哥这次出现先救的不是你，看来你对他也不过如此，伊莎贝拉，不要自取其辱。”
死死盯着莫之舟的脸，少女捏着手杖的手发出咯咯声，
“你什么意思？”
莫之舟一摆手，司棋站出来，徐徐解释，
“检查报告出来，李琦是中毒自杀的。”
“结合茉小姐的说法，李琦是受到什么人的威胁，迫于压力在她面前自杀的。
这个人，我们猜测是大少。
大少疑似发现莫家有叛徒并找到了李琦，想威逼李琦帮自己带茉小姐离开，没想到李琦扛不住压力直接死了，只能将茉小姐藏起来。”
“综上所述，公主殿下，因为你影响了大少爷的救人计划，大少爷恐怕不会再因为你出现了。
如果你还在茉炘小姐身边转，大少爷会讨厌你也说不定。所以请您离开这里，才是现在最明智的选择。”
伊莎贝拉瞪大眼睛，她的手杖指着莫之舟，
“那一切不都是你的计划，阿行哥哥最该讨厌的也是你啊！”
司棋：大少爷一直最讨厌的就是少爷啊。
很显然，忽然冷静下来的伊莎贝拉也知道这一点，她嘴边发出一声嗤笑。
“李琦死了，你就没办法拿住她上面那个人的把柄。阿行哥哥这次没有抓到，已经打草惊蛇。
茉炘因为李琦的事，对你我都很失望。
莫二，你的计划好像，全盘皆输啊。”
伊莎贝拉深红的眸中倒映着莫之舟平静的脸，其中蔑视似要将青年的影子撕碎般。
“你又在得意什么？”
“全盘皆输吗？”
莫之舟从座椅上站起，居高临下地俯视伊莎贝拉。
嘴角竟浮出微妙的笑意，
“我的计划，才刚开始。”
司棋还在疑惑自家少爷什么时候又有新计划时，云影已经如同炸了毛的猫将伊莎贝拉整个人搂在怀里，急速往后退。
“莫二，你。”
伊莎贝拉话刚到嘴边，喉中涌出的辛甜让她不可置信地捂住自己的嘴，目光中掌间出现的只有淋漓的血。
“我说了，只是通知你。”
“殿下！”
青年冷漠至极的话语和云影的惊叫声混在一起，伊莎贝拉睁着失焦的眼，无力伸出手。
意识天旋地转间，所有扭曲的声音最后皆归于虚无的黑暗。
